翌日，天还未大亮，猎场便已苏醒，号角声声，马蹄如雷，一年一度的秋狝大典正式拉开序幕。
旌旗猎猎，甲胄鲜明，参与围猎的宗亲、将领、禁军精锐们精神抖擞，按照事先的布署，分作数队，如同撒开的巨网，朝着预定的猎区纵马而去，场面浩大，气势恢宏。
沈安安只在大帐外略站了站，远远望了一眼那尘土飞扬、人喊马嘶的出发盛况，便转身回了帐内。
她并非不欣赏这份属于男性的、雄浑的力与美，只是想到那即将上演的追逐与猎杀，心中终究有些恻然。
那些生而自由的生灵，今日却要成为彰显武力与荣耀的祭品。
她虽明白这是时代与环境使然，亦是维系尚武精神、演练军备的必要，但个人情感上，她宁愿远离。
卫褚深知她的性子，临出发前特意过来，见她神色恬淡并无兴致，便也不强求，只握了握她的手：
“营中无聊，可让温才人她们陪着说说话，或是去河边走走，莫要闷着。朕午后便回。”
“陛下安心去便是，臣妾自有消遣。”沈安安替他理了理臂鞲的系带，温声道，“务必当心，莫要追得太急。”
“放心。”卫褚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一下，这才转身，带着侍卫们汇入那滚滚洪流之中。
待大队人马远去，猎场外围的营地顿时清净了大半。
只余下部分留守的侍卫、宫人，以及像沈安安这样并未参与围猎的女眷。
温玉衡过来陪她说了会儿话，但小姑娘也被远处隐约传来的号角与呼喝声勾得心痒难耐，虽不敢去猎场核心，却也按捺不住，想骑马在安全区域内转转，看看热闹的边缘。
沈安安知她性子，便由她去了，只嘱咐多带侍卫，注意安全。
阿史那云自然是早早便换了骑装，挎上弓箭，跟着一队同样擅骑射的突厥裔侍卫，追着大队伍的方向去了，想必今日定要一展身手。
沈安安独自用了些早膳，处理了几件无关紧要的宫务回禀，便觉帐内有些气闷。她走到帐门边，掀开帘子。
营地空了，天地便显得愈发辽阔。秋风毫无阻碍地刮过草甸，带来远处山林的气息和隐约的喧嚣，但那喧嚣是模糊的、背景式的，反而更衬出眼前这份空旷的宁静。
阳光正好，金灿灿地铺满渐渐泛黄的草地，天空蓝得透亮，几缕薄云丝絮般挂着。
采莲见她望着外面出神，轻声问：“娘娘，可要奴婢陪您去河边走走？昨日温才人说那边的景致极好。”
沈安安想了想，摇了摇头。河边虽美，但白日里或许有其他女眷或宫人去散步，她此刻更想寻个无人打扰的清净处。
她心中微动，想起昨晚卫褚带她去看萤火虫的那个缓坡。白日里，那里定然是另一番景象。
“不必多人跟着，你随本宫去那边坡上走走便是。”沈安安指了指昨日方向，又对采荷道，“去小厨房瞧瞧，有什么简便易带的点心茶水，装个食盒带上。”
“是。”两人应下，各自去准备。
不多时，沈安安换了一身衣裳，采莲提着个双层竹编食盒，主仆二人便悄悄出了营地，未惊动太多人。
留守的侍卫见是皇后，只派了两人远远跟随护卫，并不上前打扰。
走上缓坡，与昨夜萤火流淌的神秘幽静截然不同。
白日里，这里视野开阔，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每一片草叶都照得清晰。
坡下那片昨夜萤光点点的谷地，此刻显露真容——是一片相对低洼的草甸，生着些稍高的芦苇和不知名的灌木，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在阳光下闪着碎银般的光。草地金黄，间或点缀着未凋的野花，紫的、白的、黄的，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沈安安在坡顶寻了块平整干燥的大石坐下，采莲将食盒放在一旁，取出里面的点心——几样做得小巧的桂花糕、栗子酥，还有一壶用棉套保温的花草茶。
“你也坐下歇歇，不用拘礼。”沈安安对采莲道，自己则倒了杯茶，慢慢饮着，目光放远。
从这里，可以看到猎场方向的远山轮廓，以及更远处天际线上蒸腾的、因大队人马行动而扬起的淡淡尘烟。
但耳边是安静的，只有风声、草叶摩挲声、溪流潺潺声，以及偶尔掠过天空的鸟鸣。
天地悠悠，仿佛只剩下她与这片安静的秋光。
她并不觉得孤独，反而有种难得的、彻彻底底的放松。
不必端着皇后的威仪，不必思虑后宫琐事，甚至不必挂心孩子们此刻在做什么。
只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坐在这里，感受阳光、风和自然的气息。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日头已近中天。
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似乎更清晰了些，夹杂着欢呼声和号角声，想来是上午的围猎有所斩获，正在汇集清点。
沈安安正要起身回营，却听见坡下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骑玄色身影正从营地方向，沿着溪流缓坡轻驰而来。
马背上的人身形挺拔，控马娴熟，不是卫褚是谁？
他竟提前回来了？
不过片刻，卫褚已策马来到坡下，勒住缰绳。
他显然也看到了坡顶上的沈安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明朗的笑意。
他翻身下马，将马缰随手系在一旁的灌木上，几步便跃上坡来。
“陛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沈安安起身相迎，眼中带着惊喜。
她看他身上骑装齐整，并无尘土血迹，神情放松，不像是经历了激烈狩猎的样子。
卫褚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惦记着某个怕见血光、又怕闷着的小祖宗，猎了几头獐子麂子应景，便先回来了。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他目光扫过石上的点心茶壶，笑意更深：“看来朕回来的正是时候，皇后娘娘倒是会享清福，在此独享秋光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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