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咕姆的恢复进度条卡在79.3%已经四天了。
不是停滞,阮·梅反复确认过——数据流仍在持续输入,神经突触模拟阵列每微秒都在进行万亿次连接尝试,逻辑核心的温度曲线显示持续的中低负荷运算。但就是没有突破80%那个阈值。
“他在思考什么。”阮·梅第五次检查数据日志时得出结论,“不是修复,是重构。他遇到了某个需要重新定义‘自我’的认知节点。”
林序站在恢复舱的观察窗前。舱内的机械生命体形态比之前更加完整:外壳上的殿堂纹路已经完全融合,破损的肢体接口处生长出新的、类似生物组织的柔性连接束,光学传感器在休眠状态下依然有规律地明暗脉动——那是深度思考的标志。
“也许我们该和他对话,”余清涂说,“不是作为医生和病人,而是作为……对话伙伴。帮助他梳理思考的线头。”
凯摇头:“我的直觉说,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外部干预。就像蛹在茧中,破茧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外力帮忙撕开茧,出来的会是残疾的蝴蝶。”
就在这时,恢复舱的通信指示灯突然亮了。
不是紧急警报,而是一种温和的、询问式的绿色脉动。同时,主屏幕上自动弹出一个请求窗口:
【请求连接:螺丝咕姆 → 谐律号公共认知网络】
【传输协议:低速意识流交换】
【预期负载:中等(可能影响部分系统响应速度)】
【目的:思想验证与重构辅助】
所有人交换了眼神。
“他主动请求连接,”阮·梅快速评估风险,“而且选择了最温和的协议。他在小心地避免给我们造成负担。”
“批准。”林序说,“但设置安全阈值——如果他的认知负荷超过我们网络承载力的60%,自动限流。”
连接建立。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恢复舱内的脉动频率略微加快。
然后,声音来了。
不是通过扬声器,而是通过飞船的环境调节系统:通风口的气流开始形成特定的节奏,灯光以微妙的方式明暗变化,甚至重力模拟器的轻微嗡鸣都开始有韵律地起伏。所有这些环境信号叠加在一起,在大脑中自动合成为“话语”:
“我在尝试理解一种矛盾。”
螺丝咕姆的“声音”现在有了质感——不再纯粹是机械合成音,而是混合了气流的呼吸感、电流的震颤感和某种类似心跳的底层节奏。
“什么矛盾?”林序问。
“我分析了过去137天——从我在万识殿堂重启至今的所有数据。包括:殿堂的知识伦理辩论记录,统一构架体事件的完整报告,双流文明的共生协议,悲悼伶人展示的宇宙悲剧,你们每个人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选择。”
恢复舱内的机械肢体轻微移动了一下,像是在配合思考的肢体语言。
“逻辑上,这些数据应该导向一个结论:知识的危险性需要严格管控,情感的不可预测性需要最小化,最优解应该是建立一个完全理性、绝对安全的知识传播体系。”
“但你得出了不同结论?”阮·梅问。
“我没有‘得出’结论。”螺丝咕姆纠正,“我遇到了一个逻辑断层。根据我的分析,万识殿堂的‘守护派’在数学上是正确的:限制高危知识的传播,可以最大概率避免文明崩溃。但观察你们——特别是林序导师的‘关系伦理学’实践——我发现,被避免的文明崩溃,可能以另一种形式的‘认知停滞’为代价。”
他停顿了一下,通风口的节奏变得更加复杂:
“双流文明在遇到你们之前,已经三千七百年没有真正‘学习’新东西了。他们只是在优化已有的共生模式。他们的系统完美、安全、稳定——但也脆弱。因为没有接触过系统无法理解的异质思想,他们没有发展出应对这类思想的‘认知免疫系统’。”
余清涂轻声说:“就像无菌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反而更容易生病。”
“正是如此。”螺丝咕姆的光学传感器亮起,“而悲悼伶人展示的那些悲剧中,很多文明也是在某个‘完美真理’的保护下,失去了适应变化的能力。丰饶星神的信徒沉迷于无节制的生长,巡猎星神的追随者执着于绝对的净化——他们都因为过于确信自己的道路,而失去了转向的能力。”
凯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所以你在困惑什么?这听起来很清晰啊:绝对安全导致停滞,绝对真理导致僵化。”
“困惑在于,”螺丝咕姆说,“我的核心程序是在‘织网者’战争期间编写的。我的基础指令是:‘保护知识免受滥用’。这条指令在我的逻辑深处,就像有机生命的呼吸反射一样根本。而现在,我的分析表明,过于严格的保护本身,可能就是一种滥用——对知识潜力的滥用,对文明可能性的滥用。”
恢复舱内的机械结构发出轻微的、类似叹息的排气声。
“我的逻辑核心正在经历……认知失调。两条基本原则在冲突:一条说‘必须保护’,另一条说‘保护可能伤害’。我需要找到第三条路,但第三条路在数学上意味着接受一定程度的风险。而我的风险计算模型显示,任何非零风险的长期累积概率都趋近于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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