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 年十二月末,延安的夜静得能听见延河的流水声。河对岸的山影在月光下叠成暗纹,中央通讯部窑洞的灯还亮着,窗纸泛着暖黄的光。屋里,几个记者围着木桌喝玉米糊糊,碗沿沾着残渣,话题却没离开明天要写的《整风总结》稿。
“部里说要写实,要写群众的变化,可‘真实’哪那么好把握?写错一个词,都得来回改三遍。” 老王放下碗,眉头皱着,手里还攥着半截铅笔。
“写实就是写看见的,老乡怎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写。” 余念新喝了口糊糊,语气没起伏。
“要是老乡的想法不对呢?” 老王冷笑一声,“写出来算谁的责任?”
屋里有人笑起来,一个南方口音接话:“算咱们的呗,笔在咱手里,写啥都得担着。”
说话的是卢记者,三十出头,写了好几年社论,常说自己是 “文字搬砖工”。他对余念新挺照顾,总带他去听各单位的汇报会:“别怕场子大,有些话听过一遍,写稿时心里才有点数,笔杆子才能立住。”
这天晚上,卢拉着余念新去延河边散步。春风裹着泥土的腥气,路边的柳条刚冒出嫩芽,软乎乎地垂着。“你写的《山河同声》我看了。” 卢忽然开口。
“怎么样?” 余念新问。
“干净,没虚头巴脑的词,这点好。” 卢顿了顿,“但也没‘刺’—— 报纸得让人看见光,可光下总得有影,太顺了,就成口号了。”
余念新没接话,心里却在琢磨。两人走到延河桥口停下,卢捡起块石子丢进水里,水声细碎:“笔是能攥住人的工具,写字得有底气,更得有分寸。底气是心里的信念,分寸是脚下的活路,缺一个都不行。”
这句话,余念新默默记在心里。
通讯部的日子从来不清闲。每天一早的晨会雷打不动,通报完各地战况,就开始分配宣传任务。有人说 “前方要后方报道鼓劲”,有人提 “得突出群众运动的成效”,还有人强调 “整风要树几个典型”。
部长坐在主位,听完这些争论,往往只说一句:“文字不是命令,是引导,得让人愿意听、听得进。”
余念新负责 “延安学习运动” 的系列报道。那段时间,机关、学校、部队都在搞学习,人人写笔记、谈心得。他带着两个年轻记者,白天跑单位采访,晚上在窑洞 里改稿,油灯常常亮到后半夜。
去女子大学采访那天,院长黄同志接待了他。“我们这儿的学生,大多十七八岁,从全国各地来的,有的还是瞒着家里跑过来的。”
“她们主要学什么?” 余念新问。
“政治、历史,也学写作,不光学知识,更要学怎么做人、怎么做事,明白自己为啥来延安。”
正说着,一个女学生抱着笔记本跑出来:“黄院长,我的学习心得能交了吗?”
黄院长笑着接过:“交吧,写得挺认真。” 女生转头看见余念新,眼睛亮了:“记者同志,是来采访我们的吗?”
“是。”
“那你能写我一句吗?我叫宋雅。”
“你想让我写什么?”
“写我们不怕冷、不怕饿,就怕白来延安一趟,学不到真本事。” 说完,宋雅就跑回了教室。
余念新心里一动 —— 这句话,比任何华丽的口号都实在。后来写稿时,他把这句话放进标题,就叫《我们不怕冷》。卢记者看完稿子,拍了拍他的肩:“这标题好,有劲儿。”
通讯部还会组织内部学习,每天晚上八点准时集合,读文件、谈体会。老王总爱打瞌睡,卢就用铅笔头戳他:“别睡,部长在后面看着呢。”
“看就看,我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老王揉着眼睛。
“你那篇整风稿还没改完,再睡就赶不上交稿了。”
“改稿得等灵感,急不来。”
“你那不是等灵感,是偷懒。” 两人拌着嘴,倒让严肃的学习会多了点活气。
余念新每次都坐在靠窗的位置,很少说话,只认真听。有人聊整风对工作的改变,有人讲边区农民种粮的辛苦,还有人说 “理想很满,现实有点骨感”。
部长偶尔也会坐下听,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咱们都是笔杆子,可笔杆子也得抬头看路。整风不是整人,是整思想里的‘虚’。你们写东西,别怕说真话,也别脱离实际,接地气才能有力量。”
“要是写的真话,上面不认可呢?” 有个年轻记者小声问。
部长笑了:“只要写得真,没人会怪你。怕就怕写假话,假话写多了,人心就散了,宣传也就没意义了。”
这句话说完,屋里静了半分钟,没人再说话。
一周后,通讯部接到新任务:编一期《延安的春天》特刊,写生产、写学校、写文化生活。“这次的调子要轻松些,别总用文件里的话,得让人一看就觉得延安有活气,有奔头。” 部长特意交代。
分工时,卢对余念新说:“你去文工团看看,他们最近排了新剧,讲战地运输的,应该能出篇好稿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