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 年 6 月,前线在白河县以北的山区。山不算高,却满是沟壑,马车走在土路上,得一停一推地挪,车轮碾过碎石,发出 “咯吱” 的响,偶尔还会陷进泥坑,队员们得一起下来推,鞋上全是泥。
天刚亮,远处的炮声还在断断续续响,像闷雷滚过山谷。太阳没完全爬上山头,雾气顺着沟壑往下滑,淡白色的,像褪色的烟,把远处的树都裹得模模糊糊。宣传队的马车拐进一片松林,前方忽然出现几顶伪装的帐篷,帐篷上盖着松枝,外头插着红布条 —— 这是第三纵队的临时指挥部,红布条是记号,怕己方部队认错。
孙队长率先跳下车,朝着帐篷门口的警卫员走过去,掏出证件:“我们是冀中野战文教慰问队的,奉政治部命令来前线慰问。”
警卫员接过证件看了看,又核对了名单,点头示意他们把车停在松林外:“车别开进来,最近敌机常来侦察,目标太大不安全。”
大家赶紧卸下器材,乐器用油布仔细包着,怕被露水打湿;宣传板上画着几张最新的战况示意图,是出发前在后方赶制的,用红笔标着已收复的阵地。余念新抱着一叠稿纸和速写本,跟在孙队长后头往帐篷走,怀里的纸被风吹得哗啦响。
营区的地面满是泥泞,几处低洼的地方积着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几名通信兵正在松树下架天线,电话线从树脚盘到山沟,像一条黑色的蛇,有个通信兵不小心踩进泥坑,骂了句,又赶紧爬起来继续接线。空气里混着火药味和湿土味,吸进鼻子里有点呛。
“这地方比我想象的离前线还近。” 孙队长压低声音,回头对余念新说,眼睛扫着周围的环境,警惕性很高。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参谋从帐篷里迎出来,肩上挎着望远镜:“孙队长是吧?纵队长让你们先找地方休息,中午吃了饭,再带你们去前沿阵地,顺便给一线的部队演场戏,战士们都盼着你们来呢。”
孙队长点头,转头对队员们说:“大家分头找地方安顿,器材看好了,别丢了,尤其是乐器和宣传板。”
余念新找了个相对干燥的土坡坐下,打开速写本。刚想把纸角压实,一阵风就掀了过来,风里夹着细灰,打在脸上有点疼。他用石头压住纸角,正琢磨着先写点什么,一个头戴绑带的战士背着步枪走过来,靠在他旁边的树上,笑得挺自然:“你是写报道的吧?看你这速写本都快翻烂了,肯定记了不少事儿。”
“是宣传队的,负责记录前线情况。” 余念新抬头看了看他,绑带从额头绕到后脑勺,应该是刚从阵地上撤下来包扎的。
“那你可得写写咱三连,昨天晚上跟敌人打得狠,连长的腿被子弹擦破了,还在阵地上指挥,没退一步。” 战士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枚变形的子弹头,递过来,“这是昨晚在阵地上捡的,当时离我脑袋就三寸远,差一点就见不着今天的太阳了。”
余念新接过子弹头,金属壳上还带着泥土的痕迹,沉甸甸的。他没说话,只在速写本上写了一行字 ——“三寸之外,命还在;阵地之上,人不退。”
战士凑过来看他写完,笑了:“你们写这些,能登报不?俺娘在后方,要是能看见报纸上有俺们三连的名字,肯定高兴。”
“能登,到时候后方的人都能看见。”
“那行,你记着,昨天晚上,三连的战士没一个退的,都在阵地上守着。” 战士把子弹头收回去,拍了拍余念新的肩,转身去帮其他战士抬弹药箱,脚步挺稳,看不出刚受过伤。
午饭是小米稀饭,稀得能照见人影,外加两勺咸菜,是炊事员用大铁锅煮的,装在木桶里,送到营区。宣传队的人和战士们一起蹲在地上吃,没人抱怨伙食差 —— 在前线,能有口热乎饭就已经很满足了。孙队长一边扒饭,一边对余念新说:“下午我们去东山那边,部队的阵地就在山脚下,离敌人的阵地不远。你到了那儿别乱跑,跟紧队伍,听指挥,安全第一。”
“明白,我不会乱走。”
“还有,到了阵地别光记战士们说的话,要多观察,多问细节。比如他们昨天晚上怎么躲炮弹的,怎么跟敌人周旋的,这些细节写进报道里才真实。写报道就跟挖地似的,一锹挖得不深,啥也挖不着,得往深了挖。” 孙队长把最后一口稀饭喝完,把碗递给旁边收碗筷的炊事员。
饭后,纵队派来一辆吉普车,带他们去东山前沿阵地。车开到山脚下就不能往前了,前面有一条深沟,沟口搭着几顶防炮棚,用木头和树枝搭的,能挡炮弹碎片。防炮棚旁边有几匹马在啃地上的枯草,尾巴甩来甩去,驱赶苍蝇。远处的山坡上,能听见断续的机枪声,“哒哒哒” 的,像在敲鼓。
孙队长让演员们赶紧准备道具,他们下午要演的是小剧《一个铜板》,讲的是战士们省下饭费,凑钱给伤员买营养品的故事,道具很简单,就一口破铁锅、一条布带,还有几个用泥巴做的 “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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