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风比八月凉了几分，吹在脸上带着水汽，不再像之前那样黏腻。安庆的街面总算透出些真正的热闹，早市的叫卖声从巷口一直传到江堤，此起彼伏，透着人间烟火气。
豆腐摊前飘着卤水的咸香，摊主用粗瓷碗盛着刚点好的嫩豆腐，撒上葱花；油条在大铁锅里“嗞嗞”炸响，金黄酥脆，引得几个孩童围着摊子转。
码头边的工人天刚亮就下了水，吆喝着搬起沉甸甸的麻袋，木船桨击水的“哗哗”声，混着远处解放军巡逻舰的汽笛，听着就让人心里一阵踏实。
可越是表面有了热气，越能看清底下藏着的乱。那几条修好的运输船，这一个月没闲着，桐城运粮、宿松拉棉、望江送日用品，几条航线跑了个遍。
粮食和物资是运回来了，可分配的问题也跟着冒了头——粮票定量紧张，有些粮站的秤不准，缺斤短两的事时有发生；更让人头疼的是，有两个船务小组的工人，私下里把发的布票倒出去换酒喝。
还有几个外地来的小贩，趁着物资流通还没完全规范，偷偷把盐价涨了一倍。市里前几天刚在街头贴了“严禁哄抬物价、严禁倒卖票证”的布告，红底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可没几天，布告就被人撕得七零八落，碎纸片飘在街角，被风吹得打转。
这天早上，余念新在船务小组的临时仓库查账。仓库是以前码头的旧货棚，屋顶漏着洞，光线从破洞里斜斜透进来，尘土在阳光里打转。
地上堆着一袋袋稻谷和棉花，袋口用麻绳扎得紧实，上面写着“桐城粮站”“宿松棉厂”的字样。
老胡正蹲在角落的木桌前点粮票，手指沾着唾沫一张张数，额头沁出细汗，嘴里不停嘀咕：“不对啊，咋又少了十张一斤的粮票？昨天傍晚才清过的账，明明对得上的。”
“别找了。”余念新把手里的账本合上，低声说，“昨晚守夜的是李二柱和王铁根，后半夜偷偷溜出去过，到现在还没回宿舍。”
老胡猛地抬起头，一脸惊讶：“你咋知道的？没听巡逻的同志说啊。”
余念新指了指仓库门口的地面：“看地上的脚印。泥是新的，而且是江滩的湿土——昨晚没下雨，仓库里的地面是干的，这泥只能是从江滩带回来的。
他们俩的胶鞋鞋底有纹路，跟这脚印对得上。”他顿了顿，补充道，“早上我去江边看船，碰见码头的老陈，说后半夜看见两个人影从江滩往仓库这边跑，穿的就是咱们小组的工装。”
老胡皱起眉头，气得往桌上一拍：“这俩兔崽子！要是真敢倒票换酒，我非得把他们交到军管会去！咱们辛辛苦苦弄来的粮票，是给工人换口粮的，不是让他们糟践的！”
“别急着定性。”余念新按住他的胳膊，“也可能是去江滩那边的小铺子买吃的——李二柱家里有个生病的老娘，王铁根刚娶媳妇，手头都紧。现在人心还浮，饿肚子、愁生计的时候，谁都可能犯糊涂，先找找他们，问清楚情况再说。”
老胡的火气消了点，叹了口气：“也是，这俩孩子以前在厂里干活挺踏实的，就是家里负担重。”他抬头看向余念新，“还是你想得周全，换了我，早就让人去抓了。”
余念新没接话，走到仓库的窗边朝外看。江上的雾气还没散，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江面，一艘木船正缓缓靠岸，桅杆上插着一面新做的红旗——布料是工人用草木灰和红颜料自己染的，红得发暗，边缘还缝着毛边，却依旧干净挺括。
那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让他忽然想起即将到来的时刻十月一号，虽然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亲眼见证，但是余念新觉得这也很好，在这个熟悉的地方，见证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
从半个月前接到皖北行署的通知起，安庆市里就忙着筹备庆祝活动。街上的商铺门口都在挂红旗，有的是用旧布料改的，有的是新买的红布；行署门口立起了木制的架子，准备搭庆祝用的拱门，几个木工正在钉木板。
宣传队的同志更忙，白天在广场上练歌，《东方红》《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歌声一遍遍响起，晚上在戏楼排节目，有快板、有话剧，喊口号的声音能从江堤那头传到小东门。
可热闹的背后，行署内部的气氛却有些微妙。大家都在盼着建国，却也都绷着一根弦——新政权刚建立，稳定比什么都重要，谁都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
下午的干部会议，还是卢秘书长照例主持，桌上摆着几摞公文纸，都是关于建国庆祝活动的安排。张伟群市长没参会，说是去皖北行署开紧急会议，要敲定安庆建国庆祝的具体方案。
会议刚开始，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干部走进来，这是之前没见过的面孔。他走到桌前，自我介绍时语气干脆：“大家好，我是宣传科的宋知远，刚从皖南调来安庆工作。”
他穿着干净的灰色干部服，戴着黑框眼镜，讲起话来带着点书卷气：“我这次来，主要是负责建国庆典前的舆论宣传工作。
市委郭书记交代了，各部门要积极提供典型事例，用作宣传报道材料，特别是像‘船务临时生产小组’这样，既恢复民生又带动就业的典型，一定要重点挖掘。”
“典型？”老胡坐在余念新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咱们就是修船运货，咋还成‘典型’了？这玩意儿也能定？”
余念新听见了，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没插话，继续听宋知远说话。宋知远翻开手里的笔记本，接着说：“市委宣传部准备出一期国庆专刊，名字暂定《安庆新生》，主要登载解放后安庆的变化。
我们希望报道能体现出‘群众翻身做主人’‘劳动最光荣’的新气象，尤其是要突出‘新旧对比’——解放前工人没饭吃，解放后有活干、有粮票，这样的故事才能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变化，增强对新政府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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