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码头临时仓库的木门就被推开了。余念新踩着露水进来时,约翰带来的工程师正蹲在柴油发电机旁,手里拿着卡尺反复测量,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英语,眉头拧成了疙瘩。
“怎么了?”余念新拍了拍守在一旁的赵海生的肩膀。赵海生刚在码头的草棚里眯了两个小时,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手里还攥着昨晚没喝完的半缸凉茶。
“工程师说发电机的底座尺寸不对,咱们建的厂房地基窄了十公分,设备放不进去。”赵海生把凉茶递给余念新,声音沙哑,“我让翻译跟他确认了三遍,他说图纸上标的就是三米二,咱们的地基只留了三米一。”
余念新心里一紧,快步走到工程师身边。翻译连忙递过两张图纸,一张是洋行提供的设备参数图,另一张是安庆机械厂的厂房设计图。
他把两张图并排铺在木板上,借着仓库里的马灯光亮仔细比对——果然,设备底座的宽度参数,一张标着3.2米,一张标着3.1米,刚好差了十公分。
“是我们的人抄错了?”余念新抬头问。负责厂房设计的是从南京来的老工程师,姓陈,昨天还跟他说地基已经浇筑好了,就等设备进场。
“不一定。”赵海生指着洋行的图纸,“你看这里,参数旁边有个模糊的修改痕迹,像是后来添上去的。我怀疑是洋行的人改了图纸,没及时通知我们。”
两人正说着,约翰也来了。他看到余念新手里的图纸,立刻明白了情况,连忙解释:“余先生,这是个失误。我们的工程师上周发现参数标错了,已经改了图纸,但负责发文件的职员忘了通知你们,实在抱歉。”
“抱歉没用。”余念新语气平静,“地基已经浇筑完成,现在改要花三天时间,还得额外投入两千银元的材料费。这笔损失,该由洋行承担。”
约翰脸色一僵:“我们可以派工程师帮忙修改地基,但费用不能全由我们出。”
“合同里写着,洋行有义务提供准确的设备参数,因参数错误造成的损失,由洋行全额承担。”余念新拿出合同,翻到相关条款,“要么你们承担全部费用,要么我们从尾款里扣除。二选一。”
约翰盯着条款看了半天,最终咬牙答应:“好,我们承担费用。但你们要配合我们的工程师,尽快把地基改好,不能耽误设备安装。”
解决完地基的事,余念新立刻让人去通知陈工程师,带着工人来修改地基。刚安排妥当,李师傅就带着几个工人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断了的钢钳:“余委员,这洋设备太金贵了,我们拆包装的时候,不小心把固定螺丝的螺帽拧滑了,您快看看怎么办。”
余念新跟着他们走到车床旁。一台崭新的车床,固定底座的螺帽已经被拧得变了形,旁边放着一把断成两截的钢钳。工程师蹲在旁边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用英语跟约翰说了几句。
“工程师说,这螺帽是特种钢材做的,安庆买不到替代品,只能从上海洋行调货,至少要等一个星期。”赵海生翻译道,“而且这螺帽是专用的,别的型号配不上。”
李师傅急得脸都红了:“都怪我,没看清就使劲拧,我这就去给您赔罪。”
“不怪你。”余念新拦住他,“是我们没提前跟大家说清楚洋设备的特性。这样,你先带着工人去拆其他设备的包装,注意轻拿轻放,我来想办法解决螺帽的事。”
等李师傅他们走后,余念新看着变形的螺帽,陷入了沉思。从上海调货要等一个星期,太耽误时间了。他忽然想起,李师傅的铁器铺里有一台旧的车床,虽然精度不高,但或许能加工出一个替代品。
他立刻带着赵海生和工程师去了铁器铺。李师傅听说要加工螺帽,连忙把旧车床推了出来:“这车床是前清时的老物件,精度差了点,但只要有样板,我就能试着做一个。”
工程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套测量工具,仔细测量了螺帽的尺寸,又画了一张草图。李师傅接过草图,戴上老花镜看了半天,然后从货架上取下一块合金钢:“这是我珍藏的好料,硬度够,应该能行。”
加工开始了。李师傅亲自操作车床,他的徒弟在一旁帮忙递工具。工程师站在旁边,时不时用手势提醒李师傅精度要求。
余念新和赵海生则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看着师徒几人忙碌的身影——阳光透过铁器铺的窗户,照在李师傅布满老茧的手上,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却丝毫没有影响他操作的稳定性。
中午时分,螺帽终于加工好了。工程师拿着螺帽,用卡尺反复测量,又用扳手试着拧了拧,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太不可思议了,这个螺帽的精度,竟然达到了要求!”
李师傅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幸好没给余委员添麻烦。以后操作洋设备,我一定先问清楚,再也不敢莽撞了。”
“这是个教训。”余念新说,“下午我们组织一次培训,让所有工人都来学习洋设备的操作规范,工程师负责讲解,赵海生当翻译。只有大家都熟悉了设备,才能避免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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