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保塞军大营的帅帐里,郭荣将几卷新抄录的账册推到杜御史面前。
“御史请看,这是从‘刘氏车马行’搜出的私账,与陈四供述的暗账基本吻合。”郭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账上显示,车马行过去七年,为‘山阴客’转运违禁货物十七次,其中输往契丹的就有十一次。涉及桐油、硫磺、生铁、药材,折合银钱约三万两。”
杜御史翻阅着账册,纸张边缘还沾着泥土——是从车马行后院树下挖出来的。他看得很仔细,偶尔停下,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空纸上记下几个数字。
“郭将军,”杜御史抬头,“账册上提到几个代号,‘黑石’、‘青木’、‘白水’,可知何指?”
“问过车马行的账房,说是货物的暗语。”郭荣指着账册一处,“‘黑石’指硫磺,‘青木’指桐油,‘白水’指硝石。至于为何用这些代号……账房说,是‘山阴客’定的规矩,他们只管记账,不问缘由。”
“那这些货的买主,账上可有记载?”
“有,但不全。”郭荣又推过另一本册子,“这是从车马行掌柜卧室暗格里找到的,记录了部分交易对象。云州契丹萧达鲁部三次,幽州韩氏商行四次,还有几个河北本地商号。但最重要的交易对象——‘山阴客’自己提货的部分,只记了时间、数量,没有收货人信息。”
杜御史点点头,将这些都记下。他这次来真定,明面上是协助设立市舶司,实则是核查郭荣的“投名状”到底有多少分量。眼下这些账册、人犯、口供,分量不轻。
“车马行那些人,审得如何?”
“掌柜刘德海咬死了说只是赚运费,不知货物用途。几个核心账房倒是松了口,供出了一些中间人的名字,但都说不认识‘山阴客’本尊。”郭荣顿了顿,“不过,有个人说了件有意思的事——他说三年前,有一批从晋阳来的货,收货人要求送到城北三十里的‘老君庙’。他去送时,看见庙里有几个穿晋阳府衙差役衣服的人在接货。”
“晋阳府衙?”杜御史笔尖一顿。
“是。他当时还纳闷,晋阳府衙的人怎么跑到真定来接货。但对方给钱爽快,他也就没多问。”
杜御史沉默片刻,在纸上写下“晋阳府衙—老君庙”几个字,画了个圈。
“郭将军,”他放下笔,“你之前报的,那个从真定逃脱的商贾‘赵贵’,可有线索?”
郭荣眼神微凝:“还没有。此人狡猾,出城后往东南山区去了。我已派人封了出山的几个隘口,但山区太大,搜捕需要时间。”
“此人嫌疑重大?”
“是。”郭荣点头,“吴老六被捕前,只和这个‘赵贵’有过密切接触。‘赵贵’的铺子里搜出过桐油,虽然量不大,但时机敏感。而且……”他压低声音,“我怀疑,此人可能是朝廷的人。”
杜御史抬眼:“何以见得?”
“他逃跑的路线、手法,太专业。不是普通商贾能做到的。而且,他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我动手清洗‘山阴客’余党时走,像是收到了风声。”
“你是说,朝廷在真定还有其他眼线?”
“御史说笑了,”郭荣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朝廷耳目遍布天下,真定自然也有。我只是觉得,这个‘赵贵’若是朝廷的人,为何不亮明身份?为何要逃?”
这话问得刁钻。杜御史没有接,转而问道:“市舶司的选址,将军看好了吗?”
话题转得突然,郭荣愣了下,随即道:“看好了,就在西城门内原税关旧址。地方够大,离军营也近,便于管控。”
“好。那特许文书的样式,我也带来了。”杜御史从随身木匣中取出一沓空白文书,纸张厚实,边缘有特制的云纹暗记,“第一批先发五十份,由将军审核商贾资格后发放。记住,每份文书必须登记编号、商号、货品、有效期,一式三份,市舶司、商户、州衙各存一份。”
郭荣接过,仔细看了看。文书写得很细,连运输路线、过关次数都留了填写位置。这不是简单的通行证,这是把商贾的每一笔交易都纳入官府监控。
“御史,这文书发下去,真定的边贸……怕是会冷清一阵子。”
“冷清总比混乱好。”杜御史收起账册,“将军,朝廷要的不是禁止边贸,是规范边贸。规范了,税收才能上来,奸商才无可乘之机。这个道理,将军应该比我懂。”
“下官明白。”
送走杜御史,郭荣回到帅帐。孙胜已经在等。
“将军,追‘赵贵’的人回来了,说在山里找到了他们换下的湿衣服,还有几个窝头渣。看方向,是往东去了。”
“东边……”郭荣走到舆图前。东边是赵州,再往东是邢州、洛州。如果“赵贵”是朝廷的人,回汴梁应该往南,而不是往东。
除非,他不是回汴梁。
“他要去晋阳。”郭荣手指点在晋阳位置。
“晋阳?他若是朝廷的人,去晋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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