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京都的秋风已经带了凉意。
梁楚河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又裹紧了些。风跟刀子似的,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他已经在这潘家园门口蹲了快一个钟头了,屁股底下的马扎冰凉,心里比这马扎还凉。
兜里还剩七块二毛钱,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三个月前,他还是红星机械厂的技术员,二十四岁,大学毕业,捧着个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厂里的大师傅都夸他脑子活,肯钻研,是根好苗子。他自己也觉得,这辈子大概就是厂房、图纸、机油味儿,然后熬资历,分房子,娶媳妇,生孩子,稳稳当当一辈子。
可这世道,说变就变了。
“改革”“改制”这些词儿,以前在报纸上看着挺激动人心,真砸到自己头上,才知道有多疼。厂子效益不好,要减员增效,第一批下岗名单里,就有他梁楚河。
理由?他是技术员里最年轻的,没背景,没资历,不裁他裁谁?
那天,他拿着那张薄薄的下岗通知书,站在厂门口,看着锈迹斑斑的“红星机械厂”五个大字,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感觉,就像是被人从一艘安稳的大船上,一脚踹进了冰冷的海里。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原本说好要谈婚论嫁的女朋友,起初还安慰他几句,说什么“楚河你这么有本事,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过去,他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人家姑娘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
终于有一天,她约他出来,把之前他省吃俭用买给她的金戒指还了回来。
“楚河,我们……不合适。”
“是我现在没工作了,对吧?”他当时哑着嗓子问。
姑娘没说话,只是低着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她走了,头也没回。梁楚河一个人在马路边站到天黑,手里的戒指硌得掌心生疼。他没哭,就是觉得心口堵得慌,喘不过气。
从那以后,他就彻底成了一个“逛子”,一个无所事事的社会闲散人员。
起初还想着找专业对口的工作,可那时候,私营企业刚起步,要的都是能立马带来效益的销售、业务员,谁会要一个只懂车床和图纸的国企技术员?
他住的那个大杂院里,街坊邻居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味儿。从前的“大学生”“技术员”,变成了现在的“唉,那谁家的小子,可惜了”。
他受不了那种眼神,白天就往外跑。京都这么大,总有地方能待。
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潘家园。
这里乱,但热闹。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操着南腔北调的人挤在一起,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土腥味和发财梦的味道。
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倾家荡产。
梁楚河对古玩一窍不通,他来这儿,纯粹是因为这里没人认识他,没人用那种同情又带点轻视的眼神看他。在这里,他只是无数“打眼”或者“捡漏”的人之一,平等得很。
他每天天不亮就来,在鬼市上跟着人流瞎转悠,听那些半真半假的“掌故”,看那些或真或假的“宝贝”。他没钱买,就是看,就是耗时间。
他心里也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万一呢?万一哪天真叫自己碰上个宝贝,不就翻身了?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他在潘家园逛了快俩月,除了把兜里最后那点遣散费花光,就只剩下满脑子不着边际的古玩故事和一双看什么都像“老物件”的眼睛。
“嘿,哥们儿,嘛呢?又来听课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梁楚河回头,是摆摊卖连环画的“小辫儿”。因为后脑勺留着一根细细的小辫子,潘家园的人都这么叫他。
梁楚河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闲着也是闲着。”
“我看你天天来,怎么光看不练啊?”小辫儿递过来一根烟,“来一根?”
梁楚河摆摆手:“戒了。”
其实不是戒了,是抽不起了。以前在厂里,好歹也是红梅、大前门不断,现在,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小辫儿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清晨的冷空气里散开。
“我跟你说,这行啊,得靠胆子。你看我这摊儿,九成九都是新印的,可架不住有人信啊。昨天一个外地来的老板,愣说我这本《铁道游击队》是他爷爷传下来的,非花三百块买走了。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小辫儿说着,自己都乐了。
梁楚河没乐。他知道,自己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脸皮。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国营厂出来的技术员,讲究个实事求是,弄虚作假的事,他干不来。
“我就是瞎逛逛。”他闷声说。
小辫儿看他那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也别太当真。这地界儿,就是个乐子。真想发财,不如去买国库券。”
梁楚河没接话。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他得找点东西填填肚子,然后想想,明天该怎么办。
七块二毛钱,买两个馒头,一包咸菜,能撑两天。那后天呢?大后天呢?
他茫然地走在潘家园拥挤的人群里,周围的叫卖声、砍价声、吹牛声,都离他很远。他像一个透明人,融不进这片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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