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明看着眼前的浑仪，又看了看裴文筠，眉头渐渐舒展：“裴相思虑周全，看来这改动并非鲁莽之举。只是拆环、改窥管，都需要精细的匠人。京城里最好的铜匠是城南的张老匠，他祖上就是给司天监造仪器的，或许能胜任。”
“那就劳烦周少监明日去请张老匠来。”裴文筠点头应道，目光再次回到浑仪上。此时阳光已爬至中天，透过敞开的窗棂洒满阁内，落在浑仪的铜环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三重圆环在阳光下交错，去除白道环后的轮廓仿佛已在他眼前浮现——没有了多余的遮挡，黄道环与赤道环清晰地咬合，放大后的窥管稳稳地对准天球，那些曾经被遮挡的星宿，此刻仿佛正透过窥管，在他眼前缓缓转动。
“不过，改窥管时，管身的长度要不要调整？”李知微忽然问道，“若是内径放大，长度不变，会不会影响观测的距离？”
裴文筠沉吟片刻，走到案前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窥管示意图：“若改变长度，会打破管轴与极轴的对应关系，导致观测方位偏移。我们以务实适配原则，仅优化现有结构而非重构。”他一边简单的画着一边解释，“首先窥管长度不变，其次
周径放大的配合，在管内增设细铜丝十字准心，通过焊接固定在管腔中部，让星点与十字中心对齐，既利用了扩大周径后的清晰视野，又通过准心抵消了“粗管易偏移”的问题。只是眼下大虞能找到精于焊接的匠人实在难，你们尽力找下。此外，别无其他复杂设计，窥管仍是纯铜中空结构，主要集中注意力在‘固定长度+放大周径+十字准心’的组合上，在不改变仪器整体机关结构下，平衡视野清晰度与观测精准即可。”
阁内的议论声渐渐变成了热烈的讨论。王克之拿起裴文筠画的示意图，仔细研究着窥管的结构；周景明则在一旁盘算着请张老匠需要准备的材料；李知微已经开始和旁边的小吏商量，明日拆白道环时该用什么样的工具。
“诸位大人，明日一早，我们就动手，争取五月末能搬运回观星台。”裴文筠的声音在阁内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浑仪是用来观测天的，不是用来供奉的。与其让它困在旧的规矩里，不如让它变得更合用。只要我们用心，就能提高准观测确度，这样陛下的新历便可提上日程了。”
这边众人还在讨论着明日之事，秦牧又来找裴文筠了。
裴文筠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秦牧随他出去再说，二人一起走到院中无人之处，秦牧才道：“裴相，陛下以毗沙曼牵制了安远将军手中的十万大军，现在西境暂时稳妥，淮王之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明日，下官将要启程护送毗沙曼回康国，只是他要在走之前见一面右相夫人，下官不敢擅自主张，前来禀报大人，不知…”
裴文筠神色复杂，“明日几时出发？”
“巳时。”
“好，我知道了。”
秦牧告辞了。裴文筠在院中踱步，他在想要不要让梨溶月去见毗沙曼，他担心梨溶月心中对毗沙曼有阴影，怕见了只是徒增烦恼，可是不让她见，她没有给自己报仇，她会不会觉得有遗憾。想了想，还是让梨溶月自己做决定吧。
裴文筠回到上林庄园时，暮色正漫过院中的浓绿的树梢，将青砖地染成浅淡的黛色。他刚卸下紫公服的玉带，廊下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梨容月提着裙摆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雀跃，鬓边的珍珠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你可算回来了！”她伸手接过裴文筠递来的外袍，指尖触到衣料上残留的铜锈气息，眼中亮闪闪的，“我总算想起来了！前日你说要找精于筹算、能测天计历的人，我当时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个影子，今日整理旧物时，忽然就记清了！”
裴文筠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些天因观星台修缮，命人把浑仪抬到临近的昭文馆，馆内典藏丰富，他一边带人研究改良仪器，一边又复算观星数据核对旧历，此刻太阳穴还隐隐发紧。听她这话，他眼中倦意淡了几分，抬手示意她细说：“哦？是哪个人？我竟没印象你提过。”
“你自然没印象，是我当年偷偷追你去安州时，自己遇上的。”黎容月在他对面坐下，手肘撑在石桌上，指尖轻点着桌面回忆，“三年前你赴任安州刺史，我骑马在后面追你，记得是进西州县地界前，我一日夜借宿在山脚下那个叫甘家坳的小山村，住的那户人家姓甘。”
她顿了顿，眼神愈发清晰：“那家男人三十来岁，我看他大概八岁儿子在院子里玩算筹，后与他们家交谈得知这家男主人会卜卦精于筹算，还通晓历法。”
裴文筠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亮色。自受命主持观天改历以来，最缺的就是这种既懂筹算、又能将天象观测与时间计算结合的人，司天监官吏虽会算术，却难将星象轨迹精准转化为历法刻度，修订新历时，常因推算误差导致节气时刻与实际观测不符。他此前苦寻这样的人而不得，竟不知梨容月当年还有这般际遇。
“你确定他真能算天象、定时刻？”他向前倾了倾身，语气里添了几分认真，“我要的不是寻常算数先生，是能把星宿方位、日影长短，换算成历法里时辰、节气的人。”
“错不了！”黎容月点头如捣蒜，伸手在石桌上比划，“你派人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对了，那家孩子还是叫我起的大名，叫甘南！呵呵呵！”
她仿佛觉得好玩，笑了起来。裴文筠注视着她，眼神里包含太多不舍与深情，可是梨溶月似乎不太懂，自然而然的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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