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玄色幕布,将整座护国将军府笼罩,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府外是死寂的,连虫鸣声都已消失,府内却暗流汹涌,仿佛一头被惊扰的洪荒巨兽,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清微的闺房内,烛火摇曳,将墙壁上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寂静,仿佛连呼吸声都带着罪。前世地牢里的阴冷与血腥味似乎还缠绕在鼻尖,那碗穿肠烂肚的毒酒带来的灼痛,此刻依旧在神魂深处燃烧。
冰冷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让整个房间都为之震颤。
“孽障!你可知今日在金殿之上,你犯下的是何等滔天大罪!”
说话之人身材魁梧,即便只穿着一身常服,那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也几乎要凝为实质。护国大将军沈毅,此刻双目圆瞪,怒火仿佛要将眼前的女儿焚烧殆尽。他的一只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剑,手背上青筋暴起,若非最后一丝理智尚存,恐怕早已拔剑出鞘。
站在他身侧的,是沈清微的兄长,沈玄。少年将军面容英挺,此刻却紧锁着眉头,眼中满是化不开的忧虑与不解。他上前一步,挡在了父亲与妹妹之间,声音低沉而急切:“父亲息怒!妹妹她……她今日受了惊吓,神志不清,才会做出那等荒唐之举。此事定有隐情!”
沈毅的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的女儿,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痛心与失望:“隐情?当众抗旨,蔑视皇恩,将我沈家百年的忠义门楣置于何地?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妹妹!”
沈玄被父亲的怒火顶得后退了半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住了衣袖。
床上的人缓缓坐起了身子。
沈清微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下都牵动着无形的伤口,但她的眼神,却与这副柔弱的躯体截然相反。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古井无波,深不见底,仿佛历经了万古岁月的冲刷,沉淀下的是无尽的苍凉与冷寂。没有半分属于及笄少女的天真,只有看透了世事浮沉的淡漠。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父亲雷霆般的视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房中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父亲,兄长,我没有疯,也并非神志不清。今日金殿之上,女儿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清醒的。”
沈毅被她这副姿态气得发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清醒?你所谓的清醒,就是将整个沈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太子乃国之储君,与他联姻,是我沈家何等的荣耀!你却以‘克夫’这等荒谬之言当众拒婚,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沈家?让陛下如何看我沈家!”
沈玄也急了,他抓住妹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微微,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倾慕太子殿下吗?这门婚事,你盼了多少年,为何要在最后关头……”
“倾慕?”
沈清微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血腥气的嘲讽。前世的愚蠢与痴情,化作一根根淬毒的刺,扎得她神魂都在发痛。
她挣开兄长的手,缓缓走下床榻,赤着双足,一步步走到窗前。窗外,夜幕低垂,星辰隐匿,一如她前世走向末路的那个夜晚。
“父亲,兄长,你们以为,这门婚事,是荣耀吗?”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不是从这具单薄的身体里发出,而是来自某个遥远的时空。
“错了。”沈清微转过身,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慑人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这不是荣耀,这是一道催命符。是把我们沈家陷入万劫不复的祸源”
沈毅和沈玄俱是一震,被她话语中的决绝与森然所慑。
沈清微的目光扫过父亲与兄长震惊的面庞,继续说道:“我沈家世代镇守边疆,手握大周半壁兵权,功高震主,早已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为何迟迟不动手?只因北境蛮族虎视眈眈,朝中无将可替。如今太子羽翼渐丰,陛下便迫不及待地要为他铺路了。”
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毅和沈玄的心上。这些话,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却从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宣之于口。
“将我嫁与太子,看似是恩宠,是巩固君臣关系。实则是将我沈家彻底绑上太子的战车,将我沈家百年积攒的赫赫兵权,化作他太子夺嫡路上的垫脚石!”沈清微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一旦太子登基,我沈家这柄太过锋利的刀,第一个要被折断收入鞘中。届时,交出兵权,做一个富贵闲人,是最好的下场。若有不从……便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住口!”沈毅厉声喝断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从他一向温婉柔顺的女儿口中说出,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恐惧。
沈清微却毫无惧色,反而逼近一步,直视着自己的父亲:“父亲,女儿说的这些,您真的没有想过吗?您戎马一生,朝堂的凶险,难道会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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