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零一分,城南会展中心像被遗弃的巨鲸骨架,穹顶破开数道裂缝,月光漏进来,在积水的地面铺成一条银色的路。林焰踩着这条路,靴跟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细小的蓝色孢子尘——它们在空气中短暂亮起,又迅速熄灭,像死去的星。会展中心正门上方,原本悬挂的招商横幅已被撕成碎条,随风摆动,发出湿纸摩擦的声响。横幅残片下,一排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亮着冷白色的灯,灯罩上贴着红色十字与深绿藤蔓交织的标识——深绿教团的流动采样站。上一世,这里在第9天被灯塔联盟接管,成为“自愿接种”的试点;此刻,距离那一刻还有86小时49分,帐篷里却已排起长队。
队伍安静得诡异,没有交谈,没有咳嗽,只有鞋底踏在塑料地垫上的轻微吱呀。人们穿着普通的雨衣、校服、外卖制服,胸口却统一别着一枚拇指大的圆形胸牌,胸牌中心是一粒黑色种子,边缘用荧光笔写着编号:001到100。林焰站在阴影里,数到第47号时,看见一个熟面孔——地铁检修工老段,曾在上一世替铁头挡过钢筋,死时手里攥着半包受潮的压缩饼干。老段也看见了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却没有打招呼,仿佛他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帐篷入口摆着一张折叠桌,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笔记本电脑,屏幕停在一份电子协议界面。柳盈坐在桌后,绿色长袍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她左手握着一支电容笔,右手边是一只透明冷藏箱,箱内整齐排列着100支淡金色预充针——与林焰在桥墩下拒绝的那支止痛剂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浅,像掺了水的蜂蜜。柳盈抬眼,目光穿过队伍,落在林焰身上,嘴唇无声开合:“欢迎见证第三种死法。”
林焰没有上前,他绕到帐篷后侧,掀开帘布一角。里面摆着一张简易手术床,床上躺着第001号志愿者——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校服外套敞开,露出肋骨分明的胸膛。男孩睁着眼,却像睡着,瞳孔放大,倒映着帐篷顶端的日光灯。护士模样的人把预充针推入他颈侧静脉,淡金色液体在皮肤下扩散,像一条极细的河流。十秒后,男孩胸口浮现一道淡蓝色裂痕,与林焰腕间灰烬纹路的走向完全一致,只是颜色更浅,像未干的墨。裂痕延伸,最终在心脏位置聚成一粒细小光点,光点闪了三下,熄灭。与此同时,帐篷外的倒计时大屏跳出一个新数字:86:48:00,比刚才少了一分钟。
林焰喉咙发紧,他意识到,每一次注射,都在替倒计时“补血”。柳盈的声音从帐篷内传出,轻得像耳语:“志愿者名单已加密上传,灯塔主塔会在86小时后接收信号。届时,裂痕会集中爆发,零号苏醒,孢子潮提前。而你们——”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队伍,“将成为裂缝的缝合线,也是裂缝本身。”
帐篷外,广播突然切换频段,传来灯塔少校的嗓音,带着金属回声:“深绿教团擅自启动‘自愿牺牲’协议,违反联合条例,现予以取缔。所有志愿者,立即撤离现场。”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装甲车引擎的轰鸣,探照灯的光柱切开雨幕,照得帐篷白得刺眼。人群却纹丝不动,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老段把胸牌翻到背面,露出用荧光笔写的一行小字:“迟到十分钟,世界重启。”
林焰冲进帐篷,柳盈却不见了,笔记本电脑屏幕停在最后一行字:
【种子已分发,裂痕已同步,倒计时不可逆】
冷藏箱里只剩99支预充针,第001号男孩已被推走,手术床留下一道人形汗渍,像未完成的剪影。帐篷外,装甲车逼近,探照灯的光柱扫过人群,胸牌上的黑色种子在强光下泛起幽蓝,像一颗颗微型瞳孔。
林焰拽住第002号志愿者——一个穿外卖制服的女孩,她手腕上缠着纱布,纱布下隐约可见淡蓝色裂痕。女孩对他笑了笑,声音轻得像风:“别拦我,我弟弟在C-2174,筒子楼会塌,我得替他撑住裂缝。”林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女孩挣脱他的手,走进帐篷,帘布落下,像舞台幕布。
装甲车停在十米外,灯塔士兵鱼贯而出,枪口对准人群。少校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最后警告,立即撤离!”回答他的是整齐的沉默。第003号志愿者——一个白发老人,颤巍巍举起胸牌,编号003在探照灯下像一枚燃烧的符咒。士兵扣动扳机,橡胶子弹撕裂空气,却在中途化作蓝色孢子尘,消散无形。柳盈的声音从广播里最后一次响起,带着潮湿的叹息:“裂缝已打开,倒计时已同步,自愿者,自愿者,自愿者……”
林焰转身奔向会展中心后门,雨水在脚下汇成湍急的小河,冲走了他的影子。后门处,一辆无标识的黑色厢货静静停着,车门敞开,驾驶座上坐着穿白色实验袍的Dr. Han,眼尾无痣,掌心托着一枚黑色种子,种子表面浮现倒计时:86:47:59。Dr. Han对他笑了笑,嘴唇无声开合:“第100个,是你。”
林焰猛地刹住脚步,却听见身后帐篷传来整齐的吸气声——99个志愿者同时低头,胸牌上的黑色种子同时亮起蓝光,像99颗微型心脏同时搏动。倒计时大屏从86:47:59跳到86:47:00,再跳到86:46:00,每分钟蒸发一小时。
Dr. Han抬手,黑色种子在他掌心旋转,蓝光凝成一行悬浮文字:
【自愿牺牲名单·第100号·林焰·已锁定】
文字下方,是熟悉的坐标:N31°14′28.0″,E121°29′19.5″,高度+270m。
林焰转身想逃,却发现脚下积水已漫过膝盖,水面漂浮着99颗亮起的黑色种子,像99只幽蓝瞳孔,齐刷刷盯着他。倒计时在他腕间疯狂闪烁:86:45:00、44:00、43:00……每分钟,世界向他逼近一小时。
远处,灯塔主塔的避雷针亮起刺目红光,与黑色种子的蓝光交汇,在雨幕中凝成一只巨大的、由倒计时数字组成的眼。那只眼缓缓睁开,瞳孔深处浮现最后一行字:
“第100个裂缝,将由你亲手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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