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夏日,闷热中透着一丝压抑。朝堂之上,关于苏瑾所呈“龙鲨会”情报及“以商制匪”建议的争论,在御前进行得并不轻松。反对者痛斥“以商干政,坏祖宗法度”、“引惹外衅,动摇国本”,认为当务之急是责令水师加大剿抚力度,而非纵容商贾擅启边衅。支持者则强调龙鲨会勾连外番、图谋深远,已成心腹之患,常规水师巡剿难以根除,当用非常之法,而苏瑾船队熟悉海情、屡经考验,可为奇兵。
争论数日,皇帝最终做出裁决,既未全盘采纳苏瑾的激进建议,也未固守成规。一道新的旨意下达:
“龙鲨匪类,勾连外夷,为祸海疆,罪不容诛。着东南督抚、水师提督,严密侦缉,寻机剿捕,务求实效。特许皇商苏瑾所属‘海事预备’船队,于原有核定航路及特许观测范围内,除承运官物、测试航路外,可酌情协助探查匪情,搜集证据。若遇匪船袭扰,准其依规自卫,并可于自卫中俘获匪船、擒拿匪首以献。然严禁其船队主动越境挑衅,擅赴吕宋等外番辖地。所有行动,须及时报备地方有司及水师汛地,互为策应。另,着有司研议,择精通夷情、熟稔海事之干员,以备咨询联络之用。”
旨意措辞依旧谨慎,但内涵已有突破。苏瑾船队被正式赋予了“协助探查匪情”及“自卫俘获”的职能,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在遭遇攻击时进行有限的反击,甚至俘获敌船,而不仅仅是规避或防御。虽然“严禁主动越境挑衅”的紧箍咒仍在,但活动空间和主动性已大为增强。更重要的是,“研议干员以备咨询”一条,暗示朝廷开始考虑建立某种与外部势力(很可能是通过非官方或半官方渠道)沟通的机制,这或许是为未来可能的外交交涉或情报交换铺路。
苏瑾接旨后,心中稍定。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她立刻根据新旨意,调整了对船队的指令。
她命沈文柏:第一,将朝廷新旨精神传达至船队每一位成员,明确权责,重申纪律,尤其强调“不得主动越境挑衅”的红线。第二,基于新获得的权限,与泉州水师及市舶司建立更密切的定期情报沟通与协同演练机制,至少要做到表面上的“互为策应”。第三,加快新一批船员(特别是熟悉南洋航线或懂简单番话者)的招募与训练,以备不时之需。第四,通过陈娘子等渠道,继续秘密搜集吕宋西班牙当局、龙鲨会及“古物”交易的一切信息,重点查清那个名叫佩德罗的官员的详细背景及龙鲨会的资金链条。
同时,她密信赵哨总与胡舵工:“朝廷已有新旨,许我等于自卫中俘敌。然敌暗我明,龙鲨会接连受挫,必图报复。宫古海域既现其踪,彼处水文复杂,易设埋伏。下次航行,若再赴琉球或于附近海域观测,须倍加警惕。可多派了望,广布耳目,遇不明船只靠近,早作防备。若敌先动手,则可依旨反击,务求擒获活口或取得物证,但切记不可追击过远,坠入陷阱。”
就在苏瑾调整策略、朝廷旨意南下的同时,龙鲨会的“清道”行动已然展开。
宫古八重山海域,那座曾被赵哨总他们观测过的“下地岛”附近,几艘不起眼的小渔船频繁出入。他们在几处关键航道水下,趁着夜色,布下了粗大坚韧、经过伪装(缠上海草)的拦江铁索和木桩暗桩。这些障碍物并非为了直接撞沉大型船只,而是为了迟滞、损伤其船底或船舵,使其失去机动能力,成为瓮中之鳖。同时,在几处便于设伏的岛礁背后,隐藏了数艘加装了撞角和更多水手的改装快船。
一张无形的网,在碧波之下悄然张开,等待猎物再次闯入这片被他们视为势力范围的海域。
数日后,泉州。沈文柏接到了来自福州分号的急报:原本约定好的一批用于制造高级香精的南洋苏木和檀香,在从广州运往福州的近海途中,承运小船遭遇“意外触礁”沉没,货物全损。船主下落不明。几乎同时,一位与玉容斋有药材往来的漳州商人,其运往泉州的一船贵重药材在湄洲湾附近被“海盗”洗劫,损失惨重。这两起事件,时间接近,手法老辣,且都发生在离核定航线不远的边缘海域,虽无直接证据指向龙鲨会,但那股熟悉的、针对性的恶意已扑面而来。
“他们在剪除我们的外围羽翼,干扰我们的供应链,同时试探我们的反应。”沈文柏面色凝重地对刚刚完成休整、正准备进行下一次琉球航行的赵哨总与胡舵工分析,“宫古那边刚刚发现他们的踪迹,这边近海就出事。看来,他们不想我们安生,更不想我们继续往琉球、往东边去。”
赵哨总拳头紧握:“东家的意思,是让我们下次航行加倍小心,尤其提防宫古海域。若他们敢动手,我们就按朝廷新旨,狠狠打回去,抓几个舌头回来!”
胡舵工则更谨慎:“打要打,但更要防着他们的陷阱。那片海,岛礁多,水道窄,他们比我们熟。得想个法子,既完成运输观测任务,又能探探他们的虚实,还不能着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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