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澄观斋”的日子,在拉斐尔的感觉中,漫长而煎熬,时间失去了意义。囚室隔绝了几乎所有自然光线与声响,只有送饭和偶尔被带出去“放风”(实则是观察其身体反应与精神状态)时,才能短暂接触外界。审讯并未如他预想般严酷拷打,反而是一种磨人的、反复的、看似漫无目的的询问。问题从星芒会的组织结构、人员构成、资金来源,到他们使用的仪器原理、星图来源、航海技术细节,甚至包括欧洲各国对远东航线的看法、教会与科学探索的关系等等,无所不包。审讯者有时是那位翰林侍读,有时是不同口音的通译,偶尔还有穿着不同服饰、眼神锐利如鹰的人旁观。
拉斐尔起初极度抗拒,以沉默或谎言应对。但对方似乎并不急于求成,只是将他的回答与之前的口供、阿布的呓语、以及从其他俘虏那里得到的信息反复比对,指出矛盾之处,却又不深究。这种被彻底研究、剖析的感觉,比肉体刑罚更令人窒息。他们甚至当着他的面,讨论羊皮卷上某个符号的可能含义,或推测星石需要何种条件激活,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源。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显然掌握了许多他以为隐秘的知识,比如葡萄牙人在澳门的某些非公开活动,荷兰东印度公司对香料群岛以外区域的兴趣,甚至……隐约提到了“导师”这个称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是阿布崩溃后吐露的?还是……星芒会内部早有漏洞?
巨大的心理压力、失去圣物的绝望、以及对未知下场的恐惧,终于在一天夜里击垮了拉斐尔。当那位翰林侍读再次平静地坐在他对面,摊开一张根据记忆和现有信息拼接、已初具轮廓的星芒会远东行动脉络图,并指着一处空白温和地问道:“拉斐尔船长,这里,‘导师’与马尼拉那位佩德罗官员之间,除了‘古物’交易,是否还有关于‘周期性异常’的信息共享?根据我们的观测,巴士海峡的磁场扰动,似乎存在某种……微弱的节律。”时,拉斐尔的心理防线出现了一丝裂缝。
“节律……你们也发现了?”他下意识地喃喃道,随即猛地闭嘴,但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已被对方敏锐捕捉。
翰林侍读不动声色,继续用一种探讨学术般的语气道:“自然之秘,非一族一国可独占。贵会追寻星光与磁极的奥秘,我朝先贤亦观天测海,所求者,无非是洞悉造化,趋吉避凶。船长阁下,你为所求之‘知’出生入死,如今身陷囹圄,所求之物亦在不可控之处。与其让这些知识随你埋没,或落入……并不完全理解其意义与风险之人手中,何不将其理清?至少,让我们知道,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或许……也能让你知道,你所效忠的‘导师’,追寻的终点,是否如他所言那般纯粹。”
这番话,巧妙地将拉斐尔从“俘虏”的身份,暂时拔高到了“知识探索者”的层面,并暗示“导师”可能另有图谋,且圣物在明国手中同样危险。拉斐尔沉默了许久,最终,以一种疲惫而沙哑的声音,开始讲述一些不那么核心、但足以验证对方部分推测的信息:关于星芒会通过观测特定星象与地磁变化,推测某些“异常海域”存在“活跃期”与“沉寂期”;关于“圣契”(羊皮卷)不仅仅是地图,更包含了对这些周期的时间推算与风险提示;关于“导师”坚信在某个“大周期”交汇点,可以安全接近甚至“进入”那些遗迹,获取“超越时代的智慧”……
他依旧隐瞒了最关键的部分,比如星芒会总部的确切位置、“导师”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已掌握的部分“遗迹”具体坐标和进入方法。但透露出的“周期性”与“风险预警”概念,已让审讯者心中掀起巨浪。这解释了为何星芒会急于在近期行动,也意味着,那片海域的“平静”可能是暂时的。
几乎在拉斐尔吐露“周期性”信息的同时,泉州外海,“夜枭”小组对“节点”区域的长期、系统性观测,也有了惊人的发现。
在赵哨总的坚持下,“海鹞”号(再次进行了伪装)以极高的风险耐心,在节点外围不同距离、不同深度进行了持续十余日的定点监测。周阿细和李九记录了每一刻的气压、水温、盐度、海流方向速度,以及那枚仿制磁针的细微摆动。胡舵工则凭借超凡的记忆力和海图绘制技巧,将每一次观测到的、哪怕是极其微弱的异常涡流或颜色变化,都标注在图上。
他们将庞杂的数据带回,由沈文柏协助整理。当吴博士和研究小组的其他成员看到这些按时间顺序排列的数据图表时,立刻察觉到了不寻常之处。
“看这里,还有这里……”吴博士指着磁针摆动幅度和几个特定涡流出现频率的曲线,“虽然波动微小,且受到潮汐、天气干扰,但若以三日为一个周期叠加观察……其峰值似乎存在一个缓慢上升的趋势!还有这海水温度,在固定深度,也有极其微弱的、与磁针波动似乎存在迟滞关联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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