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说一点,就在黑板上写一个关键词。字迹不算漂亮,但清晰有力。
“最后,我想回应郑卫国同学关于‘学生参与经济活动’的担忧。”肖向东转向郑卫国,“我们确实协助联系过设备进口,但那是在老师指导下、以服务科研为目的、不涉及任何个人利益的行为。而且正是通过这样的实践,我们才更深刻地理解了‘四个现代化’的紧迫性,理解了技术进步对国家命运的意义。”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在座很多同学可能不知道,我们协助进口的计算机,有一台是用在某保密医学科研项目上的。那个项目的目标是研发一种新型免疫制剂,可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健康。当我们看到科研人员因为设备落后而夜不能寐时,我们明白了:所谓的‘学生不务正业’,有时候可能是‘急国家之所急’。”
这段话是临场发挥的。肖向东看到前排一位老领导坐直了身体。
郑卫国脸色铁青,正要起身反驳,主持会议的副书记抬手制止:“时间到了,上午的会议先到这里。下午继续。”
散会时,肖向东被几个人围住。有表示赞同的,有询问细节的,也有冷眼旁观的。他一边应对,一边寻找那个“暗号接头人”——上午的会议中,并没有人说出“系统工程的关键是反馈”。
午餐安排在饭店西餐厅。肖向东端了餐盘想找个安静角落,却被人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灰色的确良衬衫,像个普通机关干部。
“肖同学,你的发言很有见地。”男子微笑着说,声音不高,“特别是那个‘免疫系统’的比喻,很形象。”
“谢谢,您是……”
“国家科委政策研究室的,姓陈。”男子递过一张名片,头衔是“助理研究员”,“我对你们那个‘系统思维引导法’很感兴趣。下午有时间的话,会后我们聊聊?”
“当然可以。”
陈研究员点点头,走开前看似随意地说了一句:“对了,你们清华周振华教授是我大学老师,他常提起你。他说你懂系统工程,应该知道——系统工程的关键是反馈,没有反馈的系统迟早崩溃。”
暗号!
肖向东强压住内心的震动:“是的,反馈是生命线。”
“那就好。”陈研究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下午见。”
午餐后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肖向东本想回房间整理思路,却在饭店大厅被郑卫国拦住了。
“肖向东,我们谈谈。”
两人走到饭店后花园。四月的北京,迎春花刚刚开放,但园子里没什么人。
“你今天那些话,骗得了领导,骗不了我。”郑卫国开门见山,“什么‘免疫系统’,什么‘引导机制’,都是幌子。你真正想做的是打破禁忌,让西方那套自由化思想长驱直入。”
肖向东平静地看着他:“郑卫国,我们其实没有根本矛盾。你要坚持社会主义方向,我也要。区别只在于,你认为坚持方向就要筑高墙,我认为坚持方向需要修好路。”
“修路?修到哪里去?修到资本主义去?”
“修到现代化去。”肖向东说,“郑卫国,你参观过首钢吗?你看过那些还在用三十年代设备的车间吗?你和农民聊过吗?知道他们一年挣多少工分、换多少粮食吗?”
郑卫国愣住了。
“我去过北大荒,你也在兵团待过。我们见过中国的真实面貌。”肖向东语气诚恳,“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不应该只停留在理论上,更应该体现在人民的饭桌上、工厂的机床上、国家的实力上。而要体现这些,就需要学习一切先进的东西——包括技术,包括管理,包括思想方法。”
“那政治原则呢?阶级斗争呢?”
“政治原则是为了让人民过上好日子,阶级斗争是为了解放生产力。”肖向东说,“如果反过来,为了坚持原则而让人民受穷,为了斗争而阻碍生产力发展,那不就是本末倒置吗?”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不是争吵,不是指责,而是观点碰撞。
郑卫国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肖向东,你太理想化了。现实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吗?知道你那些深圳的活动、北斗科技、还有你和医学院那个女生的关系,都被记录在案吗?”
“我知道。”
“那你还……”
“因为总得有人先走。”肖向东望向远处长安街的车流,“如果每个人都等别人先走,那就永远不会有人走。而时间,不会等我们。”
下午的会议,气氛更加微妙。有代表提出要“加强对西方哲学的批判”,立刻有代表反驳“批判的前提是了解”;有人主张“恢复文革时期‘开门办学’的好传统”,马上有人指出“那会荒废基础理论”。
肖向东没有再发言,只是认真记录。他注意到,那位陈研究员偶尔会与团中央的领导低声交流,而领导的反应是认真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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