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北昨晚打电话来,说今天有重要的测试,来不了北京。”肖向东说,“他让我跟你说声抱歉,说下个月一定来看你。”
“没事。”林美娟捧着茶杯,热气蒸着她的脸,“你们……这些年怎么样?”
肖向东点了支烟,简单讲了讲:1978年上清华,1984年买股票,1986年搞汉卡,1987年下海,1990年炒股赚了第一桶金,现在正忙着借壳上市和通信设备。
“你们一直在往前冲。”林美娟轻声说。
“时代在往前冲,不跟上就被甩下了。”肖向东看着她,“你呢?在默克做得怎么样?”
林美娟沉默了一会儿:“很好。实验室是世界一流的,项目经费充足,同事都是顶尖的。我参与的一个抗癌新药项目,去年进入了二期临床。”
“那为什么回来?”
“……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肖向东有些意外。在他印象里,林美娟一直是目标明确的人——在北大荒时就知道要考大学,上大学后就知道要出国,出国后就知道要做研究。
“真不知道?”他追问。
“真不知道。”林美娟苦笑,“就是觉得……累了。每天实验室、公寓两点一线,研究的蛋白质结构再复杂,最后都变成PPT上的数据。新药研发成功,功劳是公司的;失败了,也不过是换个项目。有时候站在实验室里,看着那些昂贵的仪器,突然觉得很空。”
她顿了顿:“你们可能不理解。你们做的事,能看见实实在在的改变——汉卡卖出去,就有人用上电脑;小灵通做出来,就有人打上便宜的电话。可我的研究,离普通人太远了。就算新药上市,也是天价,普通人吃不起。”
肖向东静静听着。烟雾在他指尖缭绕,慢慢散在五月的空气里。
“那你回来想做什么?”他问。
“还没想好。”林美娟看向荷塘,“也许……找个大学教书?或者去研究所?”
“默克的offer呢?”
“还揣在口袋里。”
四、旧地
第三天,肖向东开车带她去八达岭。
车子停在长城脚下。他们没上去,就在山脚下的树林里走走。五月的山风还带着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美娟。”肖向东突然开口,“你还记得陈思南吗?”
林美娟脚步一顿。陈思南,陈思北的妹妹,北大荒最小的知青之一。1977年冬天,她得了急性肺炎,因为大雪封路送不出去,死在了团部卫生所。十七岁。
“记得。”林美娟声音有些哑,“她最喜欢背普希金的诗。”
“如果她活到现在,会是什么样?”
“……不知道。也许当了老师?或者医生?”
“可她死了。”肖向东说,“我们活下来了,而且活得不错。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有责任替那些没活下来的人,把他们的那份也活出来。”
林美娟眼眶一热。她转过头,不让肖向东看见。
“你们在通信行业做的事,是在替陈思南活吗?”
“一部分是。”肖向东说,“但更准确地说,是在替所有被时代耽误的人找一条出路。陈思南如果活到今天,她可能用得上我们做的小灵通,打得起便宜的电话。这就是意义。”
下山时,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车子驶回市区,长安街华灯初上。
“明天我去一趟疾控中心。”林美娟突然说。
“疾控中心?”
“嗯。有个老同学在那里工作,说想跟我聊聊。”
“关于工作?”
“不知道,聊聊看。”
肖向东看了她一眼,没再问。车子停在专家楼下,林美娟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即下车。
“向东。”
“嗯?”
“谢谢你。”她轻声说,“谢谢你没问我,为什么在最好的时候回来。”
肖向东沉默了几秒:“因为我大概知道。有时候爬得太高,回头看,会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得回到地面上,重新找找起点。”
林美娟点点头,推门下车。走到楼门口时,她回头,看见肖向东的车还停在原地,尾灯在暮色中泛着红光。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1976年的冬天,北大荒的地窖里,油灯下,肖向东说过的一句话:“我们现在是偷渡者,偷一点知识的光。等有一天,我们要正大光明地站在太阳底下。”
现在,他们都站在太阳底下了。
可她突然发现,太阳太刺眼,照得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回到房间,她打开行李箱,取出默克的offer信,放在桌上。旁边是她在美国实验室的工作证,上面是她戴着护目镜的照片,表情严肃专业。
窗外,北京的夜晚喧闹而真实。远处传来夜市小贩的吆喝声,近处有邻居在炒菜,油烟味从窗户飘进来。
这是她离开八年的故土。陌生,又熟悉。
手机又响了,还是猎头。
“林博士,默克那边说,如果您对待遇还有要求,可以再谈。他们真的非常希望您能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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