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他认不得。”他说。
“何意?”
“孙大人,您方才说,预估产量不光是数字,还是态度。”李世欢停在孙腾面前,“那咱们就在‘态度’上做文章。文书照报两千石,但附上一份《青石洼垦殖难情详陈》,把咱们的难处,种子不足、耕牛老弱、流民初聚不谙农事、北地春寒影响出苗,全都写上去。写得细,写得苦,写得……让段将军看了,觉得咱们是在绝境里求生存。”
孙腾的眼睛慢慢亮了。
“这是以退为进……”孙腾喃喃道。
“不。”李世欢摇头,“这是实话。咱们确实难,但咱们也确实在拼命。把难处摆出来,把决心也摆出来。张参军若还要抠着那‘额定一石’不放,那就是不体恤边镇艰辛、不察下情。段将军看了,会怎么想?”
孙腾深吸一口气:“段将军最烦底下人报喜不报忧,也最恨洛阳那套不切实际的章程……他若看到咱们既说实话、又表决心,反而会高看一眼。李将军,此策甚妙!”
“只是这《难情详陈》,须得孙大人亲笔。”李世欢拱手,“您是监营使,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写出来才真切。而且......”
他顿了顿,“而且这份详陈,是写给段将军看的,不是给张参军看的。您得让段将军觉得,您这个监营使,既看到了实情,又懂得顾全大局。”
孙腾沉默片刻,点头:“好,本官来写。”
“另外,”李世欢看向司马达,“从今日起,每日用工、进度、遇到的难处,全都详细记录,越细越好。这些,将来都是咱们的‘实据’。”
“属下明白。”
孙腾忽然想起:“对了,还有一事。这预估文书,五日内必须送达怀朔。”
“来得及。”李世欢看向窗外。
天色已近黄昏,垦田的流民开始陆续收工回营。炊烟从各处升起,空气中飘着粥食的香气。
“周平。”李世欢唤道。
“在。”
“你去趟怀朔。”李世欢转身,“不必等文书,现在就出发,明天晌午前必须赶到。去找司马子如先生,把咱们预估两千石的事,口头先禀报他。就说,这是孙大人和我商议后的谨慎之数,望他在镇将面前,代为陈情。”
周平起身:“明白。”
“还有,拿一些绢帛和皮货带给司马先生”
周平转身往外走,下去准备去了。
“杜建。”李世欢又叫住正要离开的杜建。
“将军。”
“派两个机灵的弟兄,跟周平一起去。到怀朔后,不必进城,在城外驿馆守着。一旦镇将府对咱们的文书有什么消息,立刻飞马回报。”
“是!”
两人前后脚离开土屋。
屋里只剩下李世欢、孙腾和司马达。
孙腾看着李世欢,忽然叹了口气:“李将军,你可知,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操控预估、打点上官、预留余地,在朝廷眼里,叫什么吗?”
“叫什么?”
“叫‘擅权’,叫‘结党’,叫‘边将坐大’的前兆。”孙腾的声音很轻,“若在太平年月,凭这几条,就够抓你下狱了。”
李世欢笑了。
他走到门边,撩开门帘。外面,流民们正排着队领晚上的粥。
“孙大人,您看他们。”李世欢说,“几个月前,这些人是什么样子?面黄肌瘦,眼神麻木,随时可能冻死、饿死,或者变成土匪,再去祸害别人。现在呢?他们每天干活十二个时辰,手上全是血泡,腿上全是泥,但能吃得上饭。”
他转回身,看着孙腾:“您问我知不知道这是‘擅权’。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不‘擅’这个权,如果我只按朝廷那套慢吞吞的章程来,这些人等不到秋天,就会重新变成流民、变成饿殍、变成北地的白骨。”
孙腾无言。
“怀朔镇的章程,是给太平年景用的。”李世欢的声音低沉,“可这北地,早就不是太平年景了。柔然人年年南下,边镇军户逃亡,土地荒芜,民生凋敝。这个时候,还抱着死章程不放,那是等死。”
他走回桌边,给自己倒了碗水:“我李世欢不想死,也不想让这两千多人死。所以,我得用我的法子。预估产量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秋收、分田、征兵、筑城……每一步,我都得在镇将府的章程里,找出能走通的路。如果找不到......”
他抬眼,目光如刀:“我就自己踩一条出来。”
孙腾怔怔地看着他,许久,苦笑一声:“李将军,你这话……大逆不道。”
“那就请孙大人,”李世欢举起水碗,“要么现在就回怀朔,参我一本。要么……就帮我把这条路,踩得更实一些。”
孙腾沉默。
屋外的喧闹声隐隐传来,那是流民们在唱一首乡谣。歌声粗粝,却透着股蛮横的生命力。
孙腾也端起自己那碗水。
“本官……”他顿了顿,“我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青石洼垦殖安民,乃是镇将府委派的正务。本官在此,自当尽心履职。至于这路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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