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应该知道,镇将府每年这个时候,最头疼的就是各戍点报上来的预估数字。”司马子如背对着他,“个个都往少了报,个个都说自己难。段将军要把这些数字汇总起来,报到行台。行台那帮老爷看了,会说:怀朔镇是六镇之一,就这点产出?”
他转过身,看着周平:“你说,段将军该怎么办?”
周平沉默。
“他得改数。”司马子如走回案后坐下,“把你们报的两千石改成两千五百石,全部加起来,总算能看得过去。但这么一改,秋后要是收不上来,责任谁来担?”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李世欢让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在段将军面前为青石洼说几句话。”司马子如缓缓道,“让我告诉段将军:青石洼确实难,两千石已是极限,若再改高,恐难完成。对不对?”
周平深吸一口气:“将军说,司马先生明察秋毫,必知边镇疾苦。”
司马子如笑了。他从案下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几枚金饼,几块玉佩,还有几卷帛书,显然都是别人送来的礼。
“你看看这些。”他说,“沃都是让我说好话的。”
他把木盒盖上,推到一边:“周平,你说,我该帮谁?”
周平的手心沁出了汗。他想起李世欢交代的话:“司马子如这人,不爱财,不贪色,但重‘势’。你要让他觉得,帮青石洼,对他有利。”
“先生,”周平开口,“将军让我带句话。”
“说。”
“青石洼若成,便是怀朔镇北面的屏障。青石洼若败,北门洞开,柔然铁骑可直抵怀朔城下。”周平一字一句道,“两千流民,若是安居乐业,便是两千戍卒。若是流离失所,便是两千匪寇。这其中利弊,先生比谁都清楚。”
司马子如的眼神锐利起来。
“这话是李世欢说的?”
“是。”
“他倒是敢说。”司马子如站起身,“两千流民……确实是个麻烦。安置好了,是政绩;安置不好,是祸患。”
他停在书架前,抽出一卷竹简,又放回去。
“周平,你回去告诉李世欢。”良久,司马子如终于开口,“两千石这个数,我可以替他说几句话。但有个条件。”
“先生请讲。”
“秋后实收,不能少于两千五百石。”司马子如转过身,“其中五百石,要以‘羡余’的名义,送到怀朔镇将府的官仓。明白吗?”
周平心中一震。五百石……
“这……”
“这是买卖。”司马子如的声音很平静,“我替他担风险,他得给我看到好处。段将军那里也需要交代,青石洼若真能产出这么多粮,说明他李世欢确实有能力,也说明我这个举荐人没有看错人。这五百石,就是证明。”
周平沉默片刻,重重点头:“我明白了。”
“另外,东西拿回去。”
周平一愣:“先生?”
“告诉李世欢,我要的不是这个。”司马子如笑了笑,“我要的,是他能把青石洼经营起来,成为怀朔镇北面真正的屏障。我要的,是将来有一天,段将军问起‘北边如何’时,我能说‘有青石洼在,北门无忧’。这比什么都值钱”
周平深深一躬:“周平定将先生的话带到。”
“去吧。”司马子如摆摆手,“文书中午就会送到镇将府。户曹参军张铭那边,我会去打招呼。但最终能不能成,还得看段将军的意思。”
“多谢先生。”
周平退出书房,在老仆的引领下离开司马宅。走出巷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黑漆木门,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这个司马子如……不简单。
他没有直接回驿馆,而是在城里转了一圈。怀朔镇比他记忆中更加萧条了,好几家粮店都关着门,开着的几家粮价高得吓人,一斗粟要四十钱,比去年涨了一倍。街上的行人大多面有菜色,几个孩童在垃圾堆里翻找可以吃的东西。
“听说了吗?沃野镇那边又闹起来了。”一个挑着柴担的老汉对旁边的摊贩说,“好像是饿死了人,戍主不让开仓,百姓就抢了官仓……”
“嘘!小声点!”摊贩紧张地四处张望,“这话能乱说吗?”
“怕什么?这世道……”老汉摇摇头,挑着柴走远了。
周平心中一动。沃野镇……那是六镇最西边的一个,如果那里真的闹起来,怀朔这边肯定会有动静。
他走到镇将府附近的茶摊,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茶汤,坐在角落里慢慢喝。茶摊里坐着几个小吏模样的人,正在低声议论。
“张参军昨天又发火了,说各戍点报上来的数字都没法看……”
“可不是吗?北边那几个戍,年年报少,年年要粮。今年更离谱,青石洼那个流民营也报数了,听说才两千石……”
“两千石?三千亩地就两千石?这李世欢是干什么吃的?”
“谁知道呢?不过听说司马子如挺看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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