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重有什么用?数字不过关,段将军那里交代不了。我听说张参军已经拟好了,要把青石洼的预估提到两千五百石……”
周平的耳朵竖了起来。
“提到两千五百石?那秋后要是收不上来怎么办?”
“收不上来就治罪呗。反正流民营,散了也就散了……”
茶汤喝完了,周平放下两个铜钱,起身离开。他需要尽快把消息送回去。
回到驿馆时,王小七正焦急地等着他。
“周头儿,有动静了!”王小七压低声音,“半个时辰前,镇将府出来一队信使,往北去了。还有,刚刚又进去一队,好像是并州那边来的……”
“并州?”周平眉头一皱,“看到什么人了吗?”
“没看清,但架势不小,有骑兵护卫。”王小七说,“驿丞说,可能是行台或者刺史府的人来巡视。”
周平心中警铃大作。并州来的人……这个时候来怀朔,肯定不是小事。
“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去。”他说。
“现在?天都快黑了……”
“必须现在走。”周平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并州来人了,怀朔这边肯定会有大动作。咱们得赶在文书批下来之前,把消息送回去。”
王小七不敢再多问,赶紧帮着收拾。
一刻钟后,两人骑马出了怀朔北门。周平回头看了一眼暮色中的城墙,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同一时刻,青石洼。
孙腾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油灯已经添了三次油,窗外的天色从漆黑转为深蓝,又渐渐透出鱼肚白。
《青石洼垦殖难情详陈》写完了。
整整十二页麻纸,密密麻麻的小楷。他从青石洼的地理环境写起,写到流民构成,写物资短缺,到气候不利……
每一段都有具体数字,每一个困难都有实例佐证。但他没有一味叫苦,而是在每个困难后面,都写了应对之策:组织人力替代耕牛,发动匠人改制农具,动员妇孺捡粪肥田……
最后,他这样写:“……然则流民虽困,志气未堕。感怀朔镇将段公之德,沐朝廷安边之政,皆愿戮力田畴,以报天恩。今预估夏粮两千石,实已竭尽所能,然臣与李世欢誓率众民,日夜匪懈,必力争超额完成。虽万死亦不敢负将军重托、朝廷期许。”
写到这里时,孙腾自己都有些动容。
他想起这这两个多月在青石洼看到的:那些流民手上磨出的血泡,那些妇人背着孩子还在挖渠,那些半大孩子天不亮就上山捡粪……这些人确实在拼命。
而他这个监营使,以前在怀朔城里,看到的只是文书上的数字,听到的只是官员们的空谈。何曾真正见过,两千多人为了活下去,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孙大人写完了?”
孙腾抬头,见李世欢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碗粥。
“李将军还没睡?”孙腾起身。
“巡夜刚回来。”李世欢走进来,把一碗粥放在孙腾面前,“趁热喝。司马先生那边刚熬好的,加了点肉糜。”
孙腾看着碗里稠厚的粥,比起流民们喝的稀汤,这已经是优待了。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夜里的寒气。
“文书我看看?”李世欢问。
孙腾把写好的详陈递过去。李世欢就着油灯的光,一页页仔细看。他的阅读速度不快,但看得很认真,偶尔会停下来,手指在某个句子上点一点。
“这里,”他指着一处,“‘流民中多有原怀朔镇逃户’,这句要不要改改?逃户……听起来像是逃避赋役的刁民。”
孙腾一愣:“那该怎么说?”
“就说‘原怀朔镇辖内百姓,因灾荒、柔然侵扰,不得已流离至此’。”李世欢说,“逃户是罪,流民是苦。段将军看了,感受会不一样。”
孙腾恍然大悟,提笔就改。
“还有这里,‘耕牛不堪重负’。”李世欢继续说,“加一句:‘然流民以人力代牛力,二丁拉犁,日垦犹过牛耕。’这样既说了难处,又显了决心。”
孙腾一边改,一边暗暗佩服。李世欢这人,不仅会打仗,对文书之道也如此精通,每一处修改都直指要害。
全部看完,李世欢把文书递还:“孙大人写得极好。情真意切,数据详实,既说了难处,又表了决心。段将军看了,定会动容。”
“但愿如此。”孙腾叹了口气,“只是……赵副将那边,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过关。”
“赵副将?”李世欢笑了笑,“他若真敢刁难,孙大人只需问他一事。”
“何事?”
“问他可曾来过青石洼,可曾亲眼见过流民如何垦荒。”李世欢说,“他若答不上来,孙大人便可说:‘既未亲见,何以妄断?’”
孙腾眼睛一亮:“这……会不会太冲?”
“这不是冲,是据理力争。”李世欢正色道,“孙大人是监营使,是朝廷派来督导营田的官员。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便是最权威的证言。赵副将坐在怀朔城里,凭什么质疑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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