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饼每块约摸五两重,边缘铸着模糊的字迹,是官府银坊的印记。五十两,对个人来说是一笔巨款,对青石洼这两千多人来说,却只是杯水车薪。
他握紧一块银饼,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
三十两要给司马子如送去。
这是必须的。司马子如是段长身边的人,说话有分量。三十两银饼,不是贿赂,是“谢礼”,是后生晚辈对前辈提携的感激,是懂规矩的表现。
政治就是这样。不是非要结党营私,不是非要行贿受贿。有时候,只是一句恰到好处的评价,一个不经意的点头,就能让事情变得不同。
所以这三十两,必须送。
剩下的二十两呢?
李世欢将银饼放回皮袋,系好绳子。二十两,可以买五匹好马,或者雇十个工匠干半年,又或者换成粮食,。
可他现在最缺的,不是这些。
他缺的是时间。
离秋收还有三个多月。三个月,要让三千亩庄稼在确保两千五百石产量的基础上,再往上冲一冲至少要冲到两千七八百石,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因为天有不测风云。
边镇的天气,说变就变。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就能让即将成熟的庄稼倒伏大半;一阵连着刮十几天的干热风,就能让灌浆的麦穗干瘪;更别说还有蝗虫,还有鼠害。
这些都是变数。
而段长要的,是定数。
李世欢站起身,走到木案边。黑暗中,他摸索到火石和火绒,擦了几下,点亮了油灯。
昏黄的光晕在土屋里扩散开来,照亮了粗糙的木案,墙上挂着的弓和箭囊,墙角堆着的几卷竹简,那是司马达帮他找来的农书和兵书,他还在慢慢啃。
他在案前坐下,摊开一张粗糙的麻纸,又研了墨。
李世欢提起笔,蘸了墨,悬在纸上。
笔尖落下。
第一行字写得有些生涩,笔画歪斜,他还不习惯写毛笔字,“甲子年六月廿三,接镇将府嘉奖令。”
他停了停,继续写:“赏锦缎十匹,银饼五十两。准自留今岁所产余粮三成。限秋后实产两千五百石。”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墨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然后他另起一行,“此乃段公驭下之术,赏罚分明,恩威并施。自留三成,是饵,亦是链。食饵则入彀,畏链则受驱。”
他放下笔,看着这几行字,这就是孙腾说的“双刃剑”。
段长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甜头,自留三成余粮,这意味着青石洼从此有了自己的积蓄,有了招揽更多流民、养活更多人口的资本。这在北镇各戍各郡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足以让其他戍主眼红。
可这甜头是有代价的。
首先,它没有正式公文,只有口谕。这意味着段长随时可以翻脸不认,将来若是有人追究“私截官粮”的罪责,李世欢连辩解的凭据都没有。
其次,它绑定了两千五百石的产量。达不到,一切作废,还要治罪。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自留三成”的权力,是段长给的。给的人随时可以收回,甚至可以反过来以此为罪证,说你“恃宠而骄,私蓄粮秣,其心叵测”。
到那时,今日的恩典就是明日的催命符。
李世欢重新提起笔,在纸的空白处继续写:“今有三策。”
“上策:秋后实产逾三千石,自留粮足,根基乃固。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需示弱,需藏拙,需让段公觉得,青石洼虽好,却仍在掌控。”
“中策:实产恰两千五百石,不逾不亏,稳妥而无过。然段公恐失望,孙腾必轻视,来岁难再得支持。”
“下策:实产不足,前功尽弃,性命堪忧。”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斟酌。
写完,他看着这三策,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伸手,将这张纸移到灯焰上方。
火舌舔上纸角,迅速蔓延,麻纸在火焰中卷曲、焦黑,化作灰烬,飘散在空气中。一股淡淡的焦味弥漫开来。
李世欢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他的这些心思,只能藏在脑子里。
油灯静静燃烧,灯芯偶尔噼啪炸响一声。
李世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开始盘算青石洼现在的一切。
人力:在册营户两千一百四十七人,平日种地,闲时训练。
土地:实垦三千二百亩,其中两千八百亩种了粟麦,四百亩种了豆薯。按目前长势,若无大灾,亩产一石到一石二斗是有的。三千亩就是三千到三千六百石。
但这是最好的情况。
实际上,边镇土地贫瘠,水源也不稳定。虽然他带着人挖了引水渠,打了十几口深井,但若真遇上大旱,这些都不够看。而且庄稼越到后期越脆弱,一场风雨,一场虫灾,就可能让收成大减。
所以,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李世欢睁开眼,目光落在墙角那袋银饼上。
二十两。
他忽然有了主意。
这笔钱不能乱花,但也不能不花。要用在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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