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洼的夜,比怀朔镇沉得多。
没有丝竹声,没有划拳喧哗,只有风掠过土墙的呼啸,远处岗哨偶尔响起的梆子,以及营地里零星几声犬吠。月光清冷,洒在夯实的泥土地上,像铺了一层薄霜。
李世欢的土屋里,油灯亮着。
李世欢、司马达、侯二三人围坐。
“将军,”侯二搓着手,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您真决定了?那路子……真要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即使在这密闭的土屋里,也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李世欢没有立刻回答。
他手里把玩着那把镶银短刃,刀鞘在灯下泛着幽暗的光。
“侯二,”他终于开口,“你先说清楚,那路子,到底怎么走?”
侯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身体往前凑了凑。
“路子是这么回事。”他低声说,“北边八十里,有一片水草甸子。那是斛律部落的夏牧场。斛律部是敕勒人的一支,这些年跟着柔然人混,但也不全是柔然王庭的死忠。他们部落里有个小头人,叫阿史那土门,我跟他打过交道。”
“打过交道?”司马达皱眉,“你怎么会跟敕勒头人打交道?”
侯二嘿嘿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我以前跟着巡边,碰到一小股柔然游骑。咱们人少,打不过,被撵着跑。慌不择路,跑进了斛律部的地盘。正好撞见阿史那土门带着人在打猎。”
他顿了顿,回忆着:“那会儿我们浑身是血,马也累瘫了。阿史那土门没杀我们,也没把我们交给柔然人。他让人给我们包扎伤口,给了马料,还送了我们一程,让我们平安回到怀朔地界。”
“他为什么帮你们?”李世欢问。
“他说,他敬重真正的勇士。”侯二说。
李世欢点点头。
这符合他对草原部族的了解,他们崇尚勇武,敬重强者。哪怕是对手。
“后来呢?”
“后来我就留了个心眼。”侯二继续说,“每年秋天,阿史那土门会派人到边境附近,用马匹、皮毛跟汉人换粮食、盐铁。但他们不敢大张旗鼓,怕被柔然王庭知道,也怕被咱们边军逮住。所以都是小规模,偷偷摸摸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在怀朔这么多年,认识些常年在边境走动的老卒、商贩。”侯二说,“有个老崔头,原先是沃野镇的边民,后来家人被柔然人杀了,就跑到怀朔这边,做些走私的小买卖。他跟阿史那土门搭上线,帮他们牵线。前些日子,老崔头找到我,说阿史那土门今年缺粮缺得厉害,想多换点,问我……有没有门路。”
他说到这里,眼睛亮得吓人:“将军,您知道一匹好马值多少钱吗?在怀朔,一匹上等草原马,黑市上能卖到五十石粮!就算普通的战马,也得三十石往上!咱们要是用粮食去换,二十石换一匹马,赚大了!”
司马达倒吸一口凉气:“二十石粮换一匹马?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侯二瞪眼,“草原上缺的是粮食、盐、铁器!马?他们多得是!每年冬天冻死、饿死的马都不知道有多少!对他们来说,马是四条腿的牲口,粮食才是活命的东西!”
李世欢沉默着。
他在心里飞快地计算。
青石洼现在有自留粮近千石,如果拿出一部分粮,加上些盐铁,换五匹马——不,换十匹。十匹好马,能组建一支小规模的骑兵斥候队。有了骑兵,青石洼的防御、侦察、机动能力,能提升不止一个档次。
而且,马可以繁殖。
有了母马,几年之后,可能就有二十匹、三十匹……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风险呢?
“如果被抓住,”李世欢缓缓开口,“是什么罪名?”
侯二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更低了:“资敌……死罪。按大魏律,边将私通外藩,无论买卖大小,一律以通敌论处,斩立决。”
死罪。
斩立决。
屋里陷入死寂。
许久,司马达开口,声音干涩:“将军,此事……太险。咱们刚在怀朔站稳脚跟,段将军那边刚有点信任,赵副将正虎视眈眈。如果这时候出事……”
“我知道。”李世欢打断他。
他当然知道险。
但他更知道,青石洼需要马。
没有马,他们就永远只能被动防守。柔然游骑来了,他们只能守墙;
马,是力量,是速度,是……选择的权利。
“老崔头可靠吗?”李世欢问。
“可靠。”侯二重重点头,“他家人死在柔然人手里,恨柔然人入骨。跟斛律部交易,是因为斛律部跟柔然王庭不是一条心。而且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十几年,从没出过事。”
“斛律部那边呢?阿史那土门可信?”
“这人讲义气。”侯二说,“草原上的汉子,认准了你是朋友,就不会背后捅刀子。”
李世欢又沉默了。
他在权衡。
一边是巨大的利益和战略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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