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风险极大!”司马达急道,“天寒地冻,出巡在外,补给艰难,若遇大股敌军……”
“所以是‘小股巡防’。”李世欢打断他,“范围就在青石洼以北五十里内,每日一报,绝不深入。遇敌则击,无敌则巡。我们要的不是斩首多少,而是‘主动尽责’这个姿态。姿态做足了,风险可控,功劳却实在。”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二,流民。并州以南的惨状你我都清楚,今年冬天只会更难熬。流民还会来,而且会更多。段将军不想让这些饥民涌入镇城生乱,各戍堡大多闭门不纳。我们若收,是担了风险,耗费粮草;但若不收,一是看着饥民冻毙于营门外,于心何忍?二来,这也违背了朝廷‘安抚边民’的大义名分。”
“将军想收?”司马达问。
“收。”李世欢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不能像以前那样,简单地给口饭吃,要打散,编入各队,以工代赈。青石洼要修烽燧,加固营墙,要挖地窖储粮,要整修道路房舍,这些都需要人力。让流民干活,换口粮,换一个遮风挡雨之处。同时,严查底细,兄弟子侄不得同队,原有宗族头领要打散安置。我们要的是能干活、能听话的人,不是进来吃闲饭、还可能抱团生事的隐患。”
司马达快速心算着:“如此……确实能缓解人力不足,那些工程早晚也要做。以工代赈,粮草消耗可控,还能落个‘活人无数’的名声。只是,若有人再如刘能般,以此告我们‘擅蓄流民,图谋不轨’……”
李世欢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告。流民登记造册,按手印,记明原籍、亲属、特长。每日工量、发放口粮,全部记录在案。我们越是这样堂堂正正,账目清晰,别人就越难找到破绽。我们要让段将军相信,我们是最忠诚的。”
“我明白了。”司马达深吸一口气,“冬防之事,我明日就草拟文书,以‘防柔然游骑滋扰、保境内屯垦成果’为由,主动向镇将府请缨。流民收纳与以工代赈的细则,我也会尽快拿出章程,包括登记、编队、工分、口粮发放标准,确保一切有据可查。”
“好。”李世欢颔首,“还有一事。侯二怀疑营内有耳目,或是有人不慎泄露了行踪。你暗中协助他查一查,但要更隐蔽。重点不是揪出谁,而是摸清消息可能泄露的途径,加以防范。以后核心之事,知晓范围要严格控制。”
“是。”
“另外,”李世欢手指敲了敲桌面,“与斛律部落那边的私下交易,全部暂停。往来人员,近期不要接触。段将军今日虽未点破,但他未必不知情。眼下是关键时期,一切以求稳为上。”
司马达一一记下,又汇报了几项营内日常事务的处理情况。两人一直商议到油灯添了第二次油,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小了些,远处传来巡夜队伍交接的口令声。
司马达告辞离去时,天色已近子时。
李世欢没有立刻休息。他重新走到窗边,这次将窗户完全推开。
深秋的夜空极高极远,繁星闪烁着,洒下清辉。营地里除了巡逻的火把移动的光点,几乎一片漆黑。北面的山峦只剩下起伏的黑色剪影,沉默地横亘在大地上。
冷风扑面,让他因长时间思考和谈话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
今日在镇将府,他看似平静,实则心中波澜起伏。刘能的诬告凶狠而直接,“私通外藩、蓄养战马”。那一刻,他是真的嗅到了死亡的味道。若不是提前有所布置,若不是老崔头关键证词的反转,若不是段长似乎另有考量……结局难料。
段长……他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位怀朔镇将,并非庸碌之辈。他冷酷,算计,但也理智,懂得权衡。他用规则驾驭下属,用利益捆绑关系。在他手下,有能力者确有机会,但必须遵循他的规则,不能逾越他划定的边界。
这样的上司,其实比纯粹的昏聩贪婪之辈更难对付。因为你无法用简单的贿赂或愚忠换取绝对安全。你必须持续证明自己的价值,同时又必须时刻保持“可控”。
李世欢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青石洼这一年的变化:从一片荒滩,到现在略有规模的营地、开垦出的田地、逐渐充盈的粮窖、训练的士卒……
这一切,是他带着众人,一滴汗一滴血拼出来的。但在段长的人眼里,这只是他治下有方。
不甘吗?
当然有。但他早已过了单纯愤懑的年纪。边镇的残酷,底层武人的艰难,他体会得太深了。空有热血和愤怒,改变不了任何事,只会死得更快。
要想活下去,要想保护跟着自己的这些人,就必须先学会在规则内生存。
他关上了窗户,将寒意隔绝在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这次是侯二,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将军,巡夜的兄弟换过岗了,一切正常。您也早点歇着吧。”
“知道了。”李世欢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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