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把断砖翻过来,背面果然沾着新鲜的湿泥。他又凑近闻了闻,那股特有的腐土味很重。
“看见什么了?”侯景忽然问。
陈小禾浑身一颤,嘴唇哆嗦起来:“看……看见……”
“说。”
“……棺材……露出来了……木头烂了……里面有……有骨头……”陈小禾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还有……还有衣裳……没烂完的……”
侯景盯着他看了半晌,把砖塞回他怀里:“去校场。”
陈小禾愣愣地接过砖,挣扎着想站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侯景示意旁边一个老卒:“扶他过去。”
老卒过来搀起陈小禾,半拖半架地往校场走。
侯景继续等。
午时之前,又回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回来时神志已经不太清醒,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有鬼抓我的脚”,被侯景直接让人送去了医帐。
最后,到午时正刻,再也没人回来。
出发的五十五人,回来了四十二个。淘汰了十三个——包括斛律光和那个吓疯的。
侯景看着营门外空荡荡的官道,站了一会儿,转身往校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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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上,四十二个人已经重新站成了队列。
经过一夜的折磨,每个人都憔悴不堪,但站在这里的人,眼神里多少都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经历过极致恐惧后,勉强撑住没垮的硬气。
侯景走到队列前,没急着说话,而是慢慢踱步,从排头走到排尾,又从排尾走回排头。
他的目光像刀子,刮过每个人的脸。
“还剩下四十二个。”侯景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比我想的多。我以为,至少会筛掉一半。”
没有人敢接话。
“昨夜,你们去了乱葬岗。”侯景继续说,“有人吓尿了裤子,有人走到半路想掉头,有人站在坟堆前腿软得站不住——这些,我都能想到。”
他顿了顿:“但你们还是把砖带回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至少还有一样东西——就算怕得要死,也能咬着牙把该做的事做完。”
队列里,有人悄悄挺直了背。
“但这还不够。”侯景话锋一转,“鬼骑要干的活,比昨夜凶险十倍、百倍。我们要在雪地里趴一整夜,等柔然人经过;要在千人厮杀的战场上,找到那条能捅进敌将心窝的缝;要在所有人都觉得必死的时候,找到那条活路。”
他走到韩轨面前:“韩轨,你说,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韩轨沉默片刻:“杀人,或者不被杀。”
“废话。”侯景嗤笑,“我问的是,怎么才能杀人,怎么才能不被杀?”
韩轨道:“手快,心狠。”
“还有呢?”
韩轨想了想:“运气。”
这次侯景没反驳,反而点点头:“对,运气。但运气不是等来的,是挣来的。怎么挣?靠脑子,靠眼睛,靠耳朵——靠你比敌人多知道一点,多看到一点,多听到一点。”
他走回队列前方,提高声音:
“从今天起,到第三关进山之前,我要教你们的不是怎么骑马射箭——那些你们多少都会。我要教你们的是‘鬼话’。”
人群里响起细微的骚动。
“鬼话,就是战场上没人会教你的话。”侯景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句:看地。不是看风景,是看哪里能藏人,哪里能设伏,哪里是死地,哪里有一线生机。”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句:听风。风声里有马蹄,有脚步声,有弓弦响,有敌人的咳嗽,有自己人临死的呻吟。你要能从风里,听出活路和死路。”
第三根手指:“第三句:闻味。血腥味、马粪味、汗臭味、火油味、还有腐烂的尸臭味——每一种味道,都能告诉你敌人在哪,有多少人,想干什么。”
他放下手,环视众人:“这三句鬼话,我会在接下来的五天里,一句一句掰开揉碎了教你们。五天后,第三关进山。到时候,我会让你们知道,光会这三句还不够——还得会第四句。”
“第四句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问。
侯景看了那人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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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欢在戍主土屋里,听着司马达汇报早上的情况。
“回来了四十二个,淘汰十三人。”司马达道,“陈小禾过了,但伤得不轻,手上那道口子深可见骨,医帐给他缝了七针。”
“斛律光呢?”李世欢问。
“淘汰了。没敢进乱葬岗,半路捡了块砖想蒙混,被侯景识破。”司马达顿了顿,“尉景那边……恐怕会有想法。”
李世欢点点头:“尉景是个直性子,护短。他堂弟被淘汰,他面上不会说什么,心里肯定不舒服。你晚些时候去一趟,替我送些伤药过去,就说陈小禾能过,多亏他平日教导有方——话要说得漂亮些。”
“明白。”司马达记下,又道,“孙腾那边,今日一早就派人去了校场,说是‘记录训练实况’。侯景教‘鬼话’的时候,他们也在旁边听着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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