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沉默片刻,解开他眼上的布。
韩轨眯了眯眼,适应光线。眼前果然是河滩边的一处土坡,左侧有片风化的岩堆,右侧开阔,前方二十步外是一条小溪,对岸是片榆树林。
和他判断的,分毫不差。
“老韩,你这耳朵是真灵。”同伴叹道。
韩轨没说话,只是重新系上布条:“继续。”
其他几组就没这么顺利了。
陈小禾那组,他被蒙着眼带出去,一路上磕磕绊绊,好几次差点摔倒。等到地方时,他已经完全晕了方向。
“这……这是哪?”他声音发虚。
“你说呢?”同伴问。
陈小禾努力集中精神。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是水腥,但混着点腐烂植物的味道,不是活水,是死水塘。脚下泥土湿软,踩上去会陷进去一点,长着芦苇一类的水草。风很小,几乎感觉不到,但能听到远处隐约的马嘶——是营地方向。
“我们在……营南面的那个野塘附近?”陈小禾试探着问。
“对。”同伴道,“那你说,这地方能藏人吗?”
陈小禾想了想野塘周围的地形——塘不大,四周是芦苇和杂草,再往外是片稀疏的柳树林。塘水浑浊,深不过腰。
“不能藏。”陈小禾摇头,“水塘目标明显,周围芦苇虽高,但根基在泥里,人踩上去会留下明显的痕迹,也藏不住马。柳树林太稀疏,藏不住三个人以上。”
他顿了顿:“但……如果非要藏,可以藏在水塘里。趴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用芦苇管呼吸,身上覆满水草淤泥。只要不动,除非敌人下水搜,否则发现不了。但只能藏一时,久了人会失温。”
同伴们面面相觑。
这个答案,他们没想到。
“你……你怎么想到藏水里的?”有人问。
陈小禾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娘老家发大水时……我爹为了救粮,在水里泡了一整夜……后来人捞上来时,身上全是泥和水草,差点认不出来……”
众人都不说话了。
半晌,带队的老卒拍了拍陈小禾的肩膀:“行了,解布吧。你这关过了。”
半个时辰后,七组人陆续回到校场。
侯景让每组蒙眼的人——报出判断。韩轨全对,陈小禾那组也过了,其他五组各有错漏。错得最多的那组,被侯景罚去校场跑二十圈,边跑边喊“我是瞎子”。
训练继续。
下午,侯景教“听风”。
他让人在营内不同位置敲鼓、摇铃、踏步、模拟马蹄声,让受训者蒙着眼,仅凭声音判断声音来源、距离、人数、甚至行动意图。
有人能听出是五匹马还是六匹马,有人能听出脚步声是巡逻队还是散兵,韩轨甚至能听出敲鼓的人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陈小禾在这方面表现平平,他耳朵不算特别灵,但很专注,一点细微的声音变化都不放过。
黄昏时分,训练暂告一段落。
四十二个人累得几乎散了架,但眼睛都亮着——这一天学的东西,比他们过去半年在军营里学的都多,都狠,都实在。
侯景站在队列前,看着这群满身尘土、汗流浃背的人。
“今天教你们的两句鬼话,都记住了?”他问。
“记住了!”众人齐声答,声音嘶哑但有力。
“光记住没用。”侯景道,“得变成你们的骨头,你们的肉,你们喘的气。以后睡觉前,吃饭时,拉屎时,都得在心里过一遍——如果这时候敌人来了,我该往哪看?该听什么?该闻什么?”
他顿了顿:“明天教第三句:闻味。解散。”
人群散开,各自往营房或河边走去。
陈小禾落在最后,他的右手包扎着,动作不便。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回头看向侯景。
侯景正在收拾沙盘,察觉到目光,抬起头。
两人对视。
“有事?”侯景问。
陈小禾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侯队正……第四句鬼话……是什么?”
侯景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说,“但如果你连前三句都学不好,第四句……知道了也没用。”
说完,他不再理会陈小禾,继续低头摆弄沙盘。
陈小禾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走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校场干裂的土地上,晃晃悠悠,像随时会断。
侯景忙完,直起身,看着陈小禾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校场上其他那些或疲惫或兴奋的身影。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被这样训练时的样子。
那时他也怕,也累,也怀疑过这么练到底有没有用。
直到第一次实战,他靠着“看地”躲过了柔然人的搜捕,靠着“听风”找到了敌人的哨位,靠着“闻味”摸进了敌营的马厩。
那一夜,他杀了十七个人,烧了三十多顶帐篷,还偷回来五匹好马。
回来时,带他训练的老兵已经战死了,尸首都没找全。
侯景从怀里掏出那面残破的鬼头旗,展开,对着夕阳看了片刻,又仔细叠好,塞回怀里。
他转身,往李世欢的土屋走去。
有些事,得提前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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