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针，密密麻麻地扎在瓦檐上，溅起的水花碎得像撒了把碎银。 张飞攥着丈八蛇矛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得比檐角的冰棱还白，那矛杆上缠的黑布早被雨水浸透，湿冷地贴在掌心。他喉间滚出压抑的低吼，像被惹恼的猛虎蓄势待发——三步开外，一个曹营小兵正背对着他们，靠在粮库的木门上提裤腰，腰间的铜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那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若不是赵云从身后猛地扣住他的手腕，锋利的矛尖恐怕已经破了对方的喉咙，矛尖上的寒芒此刻还在雨雾里闪着冷光。
“三哥！”赵云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落在水面的雨点儿，轻却有力，掌心的力道却不容挣脱，指腹甚至能摸到张飞手腕上因用力而凸起的筋络，“惊动了巡夜的，咱们前半夜翻墙、摸哨、记粮囤位置的功夫，就全白费了。”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回廊，廊下挂着的气死风灯在风里晃悠，昏黄的光把廊柱的影子拉得老长，隐约能看见两个巡兵的剪影正往这边挪，脚步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张飞瞪着那小兵趿着草鞋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粗重的呼吸在雨夜里凝成白雾，胸口仍在剧烈起伏，像揣了头乱撞的小牛。鼻间全是雨水混着泥土的腥气，还夹着粮库里飘来的陈米霉味，那味道让他想起去年在徐州吃的掺了沙子的糙米饭，心里更添了几分烦躁。直到四周彻底只剩下雨声，连巡兵的脚步声都远了，赵云才缓缓松开手，指腹在张飞腕上留下几道红印。他冲身后隐在阴影里的几名军士比了个“走”的手势，那手势轻得像拂过叶面的风，几名军士都是跟着赵云从幽州杀出来的老兵，立刻会意，猫着腰贴紧墙根，脚步轻得连雨水都没溅起多少。
众人踩着廊下湿滑的青石板，像几团墨色的影子般溜出了粮库的侧门。侧门外是条窄巷，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干草垛，被雨水泡得发沉，散着股霉味。刚钻进外围的竹林，雨突然密了些，竹叶被打得“噼里啪啦”响，像有人在头顶撒了把豆子。身后却突然炸起一声断喝：“谁？谁在那边？”那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却足够响亮，在雨幕里撞出回声。
所有人瞬间僵在原地，张飞的手又条件反射般摸到了矛杆，指节再次泛白，却被赵云用眼神按住——赵云的目光沉得像深潭，微微摇头，指尖指了指旁边齐膝的草丛。众人齐刷刷蹲进去，泥水立刻漫进裤脚，冰凉刺骨，顺着裤管往上爬，冻得腿肚子都发颤。草叶上的雨水顺着衣领灌进去，激得人打了个寒噤，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眼花了吧？一惊一乍的。”另一个带着困意的声音响起，还夹杂着打哈欠的动静，“现在新粮还没下来，去年的陈粮早被丞相调去河北打袁氏兄弟了，这仓库空了快两个月了，除了耗子，谁会来？”
“你小子说的有理……”先前那人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几分懊恼，“可能是最近没睡好，上火了，看什么都晃。刚才瞅着竹林里好像有黑影动，现在再看，不就是些竹子么。”
“走走走，睡觉去！”脚步声逐渐远去，踩在泥水里“咕叽咕叽”的，“守个空仓库，还下着雨，谁会来遭这份罪？冻得老子脚都麻了。”
“也是……刚才我听房顶上噼里啪啦的，还以为下冰雹了呢！”最后一句话飘过来时，人已经走远了，只剩下雨声还在耳边响。
直到那两人的说话声彻底消失在雨幕里，众人才敢缓缓起身。赵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蹭下不少泥点，他低声道：“走，回树林牵马，动作快点，别再出岔子。”说话时，他还不忘回头看了眼粮库的方向，确认没人追出来，才带头往竹林深处走。
张飞走在最后，手里的丈八蛇矛拄在地上，像根拐杖，偶尔还得伸手扶一把旁边的树干，裤腿上早沾满了泥点，连腰间的铠甲缝隙里都灌进了泥。
到了树林边，几匹马正拴在树干上，不安地甩着尾巴，蹄子在泥地上刨出小坑。
“他娘的这鬼天气！”张飞的骂声混着雨声传来，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他的坐骑突然踩进个深泥坑，猛地晃了一下，他赶紧伸手扶住马鞍，身子晃了晃才稳住，低头一看，裤腿上又添了几道泥印，连靴筒里都进了泥，“走三步滑两步，再这么下去，天亮都到不了新野！到时候主公该着急了。”
赵云勒住马，侧头看向他，雨丝挂在他的眉梢，却没挡住眼里的笑意：“三哥，要是没有这雨，咱们恐怕早就被巡夜的发现了。”他伸手指了指地上被马蹄踩出的泥坑，里面裹着密密麻麻的草籽，泥水还在慢慢往坑里渗，“你看，这地上全是泥丸裹着草籽，要是晴天，马蹄印、脚印能留到明天晌午，谁还猜不出咱们是来探查粮库虚实的？到时候别说回新野，能不能全身而退都难说。”
张飞愣了愣，低头看了看马脚下的泥地——马蹄踩过的痕迹确实在慢慢被雨水抚平，刚才蹲过的草丛，泥水也早把脚印盖没了。他又抬头望了望漫天雨帘，雨丝织成的网把整个天地都罩住，远处的曹营灯火只剩下模糊的光点。忽然，他“嘿”地笑了一声，声音里的烦躁散了不少：“你这么一说，倒真是这么回事！那咱们还得谢谢老天爷配合？早知道这雨这么有用，刚才我就不跟那小兵置气了。”
“可不是么。”赵云轻轻夹了夹马腹，坐骑打了个响鼻，慢慢往前挪，“抓紧点缰绳，雨大，别掉队。”
马蹄踏过泥地的“噗嗤”声，混着偶尔传来的笑声，在雨夜里一路朝着新野的方向去。天快亮时，众人勒住马，往前望去——远处终于露出了新野城的轮廓，城墙在晨光里泛着淡灰色的光，城门虽然还没开，却能看见城楼上隐约的守军身影。
“到了！”有个军士忍不住低呼一声，声音里满是喜悦。
赵云松了口气，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泥点，目光落在城墙上，悬了半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众人勒着马在原地歇了片刻，看着天边的光越来越亮，雨丝也渐渐停了。虽然每个人都满身泥水，疲惫得眼皮都在打架，但看着新野城的方向，疲惫里都透着股舒畅——这趟雨夜冒险，值了。等城门一开，他们就能带着消息回去，让主公和全城百姓都安心。
片刻后，赵云轻轻一夹马腹：“走，进城。”几匹马踏着清晨的露水，朝着新野城的方向缓缓走去，马蹄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带着胜利的喜悦，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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