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牛在老树下瘫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才觉得那口顶在嗓子眼的气,慢慢顺了下去。
肺里火烧火燎,左腿的旧伤处一抽一抽地疼,浑身上下,被汗、血、泥糊得粘腻不堪。
夜风一吹,湿透的破道袍紧贴在身上,冷得他牙齿直打颤。
他挣扎着坐起来,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耳朵却还支棱着,警惕地捕捉着山道上的每一丝动静。
没有脚步声,没有那湿漉漉的爬行声,只有风吹过枯枝败叶的呜咽,和远处山林里不知什么夜枭偶尔发出的、短促凄厉的啼叫。
玄虚子……没追下来?
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跳得又急又重,擂鼓似的敲着胸腔。
刚才道观里最后那一声咆哮,还有那泥胎神像裂开的声音,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里。
“悬卵子!你等着……!”
那老鬼叫他“悬卵子”。
它知道这个名号,知道他在山下干的事。
是因为那胎发?还是他这几天在镇上招摇撞骗,这老鬼的阴魂其实一直跟着,看着?
一股寒意,比夜风更刺骨,从脊椎骨慢慢爬上来。
他以为是自己占了道观,惹了鬼。
现在看来,或许从他赖进道观,或许更早,从他被牛踢断腿,从他开始流浪,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了一个早就布好的、粘稠冰冷的泥潭。
只不过,现在这泥潭才开始真正显露出它下面藏着的东西。
他哆嗦着手,伸进怀里。
那本《张天师算命驱邪术图册》硬硬的边角硌着肋骨。
他掏出来,借着稀薄的星光,看着封皮上那几个他连蒙带猜才认全的字。
张天师……算命……驱邪……图册。
“驱邪?”
崔大牛哑着嗓子,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刚才那算“驱邪”吗?用横死孩子的胎发,混着自己的血、鸡血、烧酒、姜汁,弄出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差点把自己和那道观一起炸上天?
可……好像又有点用。
至少,那老鬼痛得叫出来了,那泥胎神像也裂了,虽然他不知道那神像为什么会裂,是不是因为他瞎搞的“阵法”引动了观里残留的、微乎其微的那么一点点“香火气”?
这册子,到底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
他把册子塞回去,又摸出那个红布包。打开,里面是黄裱纸裹着的那团胎发。
在黑暗里看不清颜色,但摸上去,冰凉,滑腻,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带着微弱静电般的麻痒感,顺着他指尖往皮肤里钻。
他赶紧包好,重新揣进怀里,和那包玄虚子的枯发分开。
这两包头发挨着,他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最后,他摸了摸怀里那叠皱巴巴的票子。
六张十块的,还有一些零散的毛票和铜板。
这是他用那孩子的胎发,从那个丧子妇人手里换来的。
六十块。他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多钱。
钱还在。
可这道观,暂时是回不去了。
至少今晚,明天,甚至更久,他都不敢再踏进去一步。
那老鬼正在气头上,道观里现在指不定成了什么样子。
他得找个地方过夜。
镇上那个漏风的土地庙?他看了看自己这身狼狈,又摸了摸怀里的钱。
不行,太招眼。
万一遇到地痞流氓,或者巡夜的,他这模样,这来历不明的钱,说不清。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离天亮还早。
山风越来越冷。
他不能呆在这儿,会冻死。
他撑着树干,慢慢站起来,瘸着腿,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里,离这道观山头不远、另一处山坳摸去。
那边好像有个废弃的炭窑,以前流浪时远远看见过,或许能凑合一夜。
山路难行,尤其对一个惊魂未定、腿脚不便的瘸子。
崔大牛深一脚浅一脚,不知摔了多少跤,手掌、膝盖都蹭破了皮。
等他终于摸到那个黑黢黢的、塌了一半的炭窑洞口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线灰白。
炭窑里还残留着一点经年不散的烟火气和木炭灰的味道,比外面暖和些,也避风。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蜷缩下来,把道袍紧紧裹住,怀里死死捂着那本册子和两包头发。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异常清醒,一闭眼就是湿发、黑洞、白光、裂开的神像,还有那声怨毒的咆哮。
他就这么瞪着眼,看着窑洞外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听着早起的鸟雀开始在枝头啁啾。
新的一天来了,可他觉得,自己好像还陷在昨夜的噩梦和冰冷的泥潭里,没能爬出来。
天亮透了,山间的雾气慢慢散去。
崔大牛拖着僵硬冰冷的身体,爬出炭窑。
他找到一条小溪,掬起刺骨的山水,胡乱洗了把脸,又把手上、脸上的血污泥垢搓了搓。
冷水一激,人倒是清醒了不少。
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摸出一个昨天剩下的窝头,啃了两口,又干又硬,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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