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方向在夜色中犹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张着吞噬一切光亮的巨口。楚宁跟着瑞姑姑匆匆穿过空旷的宫道,鞋底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一下下敲在心上。瑞姑姑的脸色在昏黄的宫灯映照下异常凝重,嘴唇紧抿,除了偶尔催促“快些”,再无他言。
前方,两名身着侍卫服色、腰佩长刀的武官沉默地引路,步伐沉稳,目不斜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这不是寻常太监引路,而是御前侍卫亲自来“请”,更增添了这次夜召非同寻常的意味。
楚宁手心全是冷汗,紧紧攥着袖中那枚蜡丸,指尖冰凉。康熙为何突然召见她?是因为太子求助承乾宫之事?是因为她之前在涵今斋接触的秘密?还是与佟贵妃的旧疾、那封无头信有关?无数个猜测在她脑中翻滚,每一种都指向未知的危险。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这几日的言行,确认并无明显错漏。又思及胤禛之前的密信和提醒,心中稍定。至少,自己并非全然孤立无援。然而,面对康熙这位深不可测的帝王,任何准备都显得苍白无力。
乾清宫今夜灯火通明,却异样安静。侍卫引着她们没有走正门,而是从西侧一处小角门进入,穿过曲折的回廊,径直来到西暖阁外。梁九功早已候在廊下,见到她们,脸上并无惯常的平淡,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紧绷的严肃。
“瑞姑姑留步。”梁九功抬手制止了欲一同进入的瑞姑姑,目光落在楚宁身上,“乌苏里氏,随咱家进来。皇上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要说。”
“是。”楚宁低眉顺目,跟着梁九功踏入暖阁。
暖阁内只点了几盏灯,光线并不明亮,反而有些昏暗。康熙没有坐在惯常的书案后,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孤峭的背影。屋内除了梁九功和楚宁,再无他人,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奴才乌苏里氏宁楚,叩见皇上。”楚宁依礼跪拜,额头触地,声音竭力保持平稳。
康熙没有立刻转身,也没有叫起。沉默持续了大约十几息,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楚宁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起来吧。”康熙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冷硬而威严。
楚宁依言起身,垂手肃立,不敢抬头。
康熙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楚宁身上,那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走到书案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却没有看,只淡淡道:“乌苏里氏,你入宫多久了?”
“回皇上,自今岁小选入宫,已近五月。”楚宁谨慎回答。
“五月……”康熙指尖轻敲着奏折,“不长,却也不短。从茶房到涵今斋,再到承乾宫侍奉贵妃……朕听说,你差事办得还算妥帖。”
“奴才愚钝,只知恪守本分,尽心伺候,不敢言妥帖。”楚宁将姿态放到最低。
“恪守本分,尽心伺候……”康熙重复了一遍,语气莫测,“那朕问你,在承乾宫这些时日,贵妃凤体究竟如何?太医的方子,用着可还妥当?”
楚宁心头剧震。康熙深夜召她,竟是为了询问佟贵妃的病情?这看似寻常的关怀,在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她迅速权衡:如实禀报贵妃病势沉重、忧思郁结?这可能会牵连出太子求助等敏感事,也可能让康熙觉得承乾宫“多事”。轻描淡写说只是需要静养?若康熙早已掌握实情,便是欺君。
电光石火间,她选择了一种最“安全”的、侧重于事实描述的答法:“回皇上,贵妃娘娘凤体确需静养。太医每日请脉,方子亦随症调整。娘娘精神时好时坏,多用安神补气之药。只是……只是心思郁结,夜里睡不安稳,太医说此乃心病,非药石可速愈。” 她提到了“心病”,却未点明病因,将判断留给康熙和太医。
康熙听了,沉默片刻,忽然问:“贵妃的心病,可是因近日宫中多事,忧烦所致?”
这问题更加犀利,直接指向了当前的政治漩涡。楚宁背脊渗出冷汗:“奴才不敢妄测圣意,亦不敢揣度贵妃娘娘心思。只是娘娘病中,瑞姑姑与奴婢等皆谨遵医嘱,尽力让娘娘少闻外事,安心静养。”
“少闻外事……”康熙冷哼一声,那声音不高,却让楚宁心尖一颤,“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想不听,就能不听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朕听闻,前两日,太子宫里的何玉柱去过承乾宫?”
果然来了!楚宁心念急转,知道这才是今晚的重点之一。她不敢隐瞒,也不能添油加醋:“回皇上,何公公确曾到访,说是奉太子爷之命,送些安神药材与贵妃娘娘。瑞姑姑接待的,言明娘娘病重,不便相见,只收下了药材。何公公……似乎还提及皇后娘娘凤体,及太子爷孝心等语,请娘娘保重。除此之外,并无他言。” 她将过程客观陈述,并点明了何公公提到皇后和太子“孝心”,暗示了其可能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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