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另一头是条堆满杂物的死巷。
楚宁钻出来时,棉袍上沾满了尘土和蛛网。她顾不上拍打,立刻蹲在阴影里,屏息倾听。巷子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马蹄声、还有隐约的呼喝——东宫方向的骚动已经蔓延开,整座紫禁城正在从睡梦中惊醒。
“姑娘!”
一个黑影从巷口闪进来,是小顺子。他脸上全是汗,手里提着个小包袱,见楚宁无恙,明显松了口气:“快,跟我来!”
两人贴着墙根疾走。小顺子对宫里的夹道小路极熟,专拣最偏僻的路线。沿途楚宁看见好几队侍卫匆匆跑过,火把的光把宫墙映得通红。偶尔有太监宫女从门缝里探头张望,又立刻缩回去——这种时候,没人敢多事。
“十三爷呢?”楚宁边跑边低声问。
“在乾清宫。”小顺子喘着气,“四爷也在。皇上……皇上真的‘醒’了。”
康熙装病引太子暴露,现在戏演完了,自然该“醒”。只是这醒来的时机,恰好是太子被废的当口——这其中的算计,让人脊背发凉。
“我们怎么出宫?”楚宁问。宫门应该已经戒严了。
“西华门。”小顺子说,“四爷安排好了,守门的侍卫是自己人。但得快,天亮前必须出去。”
他们穿过最后一条夹道,西华门的轮廓出现在前方。门洞里果然站着两个侍卫,见他们来,其中一个点点头,无声地推开侧边一扇小门。
“姑娘保重。”小顺子把包袱塞给她,“出了门往右拐,有辆马车等着。车夫知道去哪儿。”
楚宁接过包袱,深深看了小顺子一眼:“多谢。你也保重。”
她闪身出门。门外是护城河边的官道,一辆青篷马车果然停在阴影里。车夫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戴着斗笠,见她出来,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马车驶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宣武门南堂在京城西南角,是顺治年间汤若望主持修建的天主教堂。康熙初年“历法案”后,这里一度荒废,直到康熙三十年后才逐渐恢复。但比起鼎盛时期,已然冷清许多。
马车在教堂门前停下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楚宁下车,抬头望去。教堂是中西合璧的建筑,青砖灰瓦,门楣上挂着十字架,门两侧刻着楹联:“无始无终先作形声真主宰,宣仁宣义聿昭拯济大权衡”。字迹已经斑驳。
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
教堂里很暗,只有圣坛前点着几支蜡烛。烛光摇曳,照出彩色玻璃窗模糊的影子,照出空荡荡的长椅,照出圣坛上那座石膏圣母像——像前跪着一个人。
是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神父,背对着她,正在祈祷。
楚宁站在门口,没有立刻上前。她在等,等神父结束祈祷,等对方先开口。
良久,神父划了个十字,站起身,转过身来。
是个西洋人。五十多岁年纪,深目高鼻,灰白头发,脸上有深刻的皱纹。他看见楚宁,微微颔首,用略带口音的汉语说:“楚宁姑娘?”
“是我。”
“我是徐日昇。”神父说,“汤若望神父的弟子。”
徐日昇——楚宁记得这个名字。汤若望在信中提到过:“若他日有难,可持此表往宣武门南堂,寻我弟子徐某,彼必助汝。”原来就是这位。
“神父知道我会来?”她问。
徐日昇笑了笑,笑容里有种悲悯:“四天前,四阿哥派人来过。他说,如果有一位姓楚的姑娘来,让我尽力相助。”
胤禛连这里都安排好了。
楚宁从怀中取出汤若望那封信——她一直贴身带着,递给徐日昇:“神父可认得这个?”
徐日昇接过信,就着烛光看。看到落款时,他的手微微颤抖:“是老师的笔迹……二十四年了……”
他抬头看着楚宁,眼神复杂:“姑娘,这封信,你从哪儿得来的?”
“佟贵妃所赠。”楚宁如实说,“神父,贵妃娘娘现在何处?她可曾来过这里?”
徐日昇沉默片刻,指了指圣坛旁的一扇小门:“姑娘请随我来。”
小门后是间简陋的起居室,一床一桌一椅,墙上挂着十字架和一幅西洋地图。桌上点着油灯,灯下摊开一本书——是拉丁文的《圣经》。
“贵妃娘娘三天前来过。”徐日昇关上门,声音压得很低,“她带来一些东西,托我保管。”
“什么东西?”
徐日昇走到床边,掀开床板——下面是个暗格。他从里面取出一个铁盒,打开。
楚宁看见里面的东西,呼吸一滞。
是汤若望的遗物。不止那缕头发,还有:一块怀表(和她之前在涵今斋见到的那块一模一样)、三封泛黄的信(信封上写着拉丁文)、一本羊皮封面的笔记本、还有……一支火枪。
很小巧的火枪,银质枪柄,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像是女子用的防身武器。
“这是老师留给贵妃娘娘的。”徐日昇拿起那支火枪,轻轻摩挲,“康熙二十四年,老师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把这些东西交给贵妃,说……万一有变,可作防身或证明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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