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出口在西山脚下一处荒废的煤窑。楚宁钻出来时,天已大亮。冬日的阳光苍白地照着枯草和残雪,远处有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她站在窑口,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洞口——那是通往过去的路,而她选择了不回头。
怀里的木匣很沉。里面装着孝庄太后的信札,汤若望的部分遗物,还有康熙赐给出宫的凭证——一张盖着御玺的文书,允许她在京郊购置田产,从此做个平民。
平民。楚宁咀嚼着这两个字。从穿越之初战战兢兢的茶房宫女,到御前行走的涵今斋女官,再到卷入宫廷斗争的漩涡中心,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送别的人群,只有隧道尽头这一方寂寥的天地。
她沿着小路往山下走。脚下是松软的泥土,耳边是呼啸的山风,鼻尖是草木枯萎的气息。这一切如此真实,又如此陌生。在宫里的那些日子,朱墙之内四季如笼,连风都是规整的,穿过一道道宫门,带着规矩和束缚的味道。而这里的风,是野的,自由的,也是刺骨的。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条官道。道旁有间茶寮,简陋的草棚下摆着几张桌椅。楚宁走进去,要了碗热茶。卖茶的是个老汉,见她的打扮——粗布衣裳,脸上有灰,但举止气度不像普通村妇,多看了两眼,却没多问。
茶很粗,有股霉味。楚宁小口喝着,让那点热意顺着喉咙流下去,暖一暖冰凉的身体。她想起第一次在茶房当差时,偷偷尝过贡茶的味道——那是龙井,清香扑鼻,但她当时只觉得苦。如今这碗霉茶,却比那贡茶更让她觉得踏实。
“姑娘是逃难来的?”老汉忽然开口。
楚宁愣了愣,点头:“算是吧。”
“往北走还是往南走?”
“往……南。”楚宁随口说。其实她还没想好去哪儿。康熙赐的田产在通州,但她不想去。那地方太近,离京城太近,离那些过往太近。
“往南好。”老汉眯着眼,“过了卢沟桥,就是河北地界了。天高地阔,哪儿不能活。”
是啊,哪儿不能活。楚宁握着茶碗,看着碗里浑浊的茶水倒映出自己的脸——苍白,疲惫,但眼神里有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茫然。
付了茶钱,她继续上路。官道上车马渐多,有运货的骡车,有赶集的农人,有走亲访友的百姓。没人注意这个独行的女子,没人知道她刚从紫禁城的漩涡中脱身,没人知道她怀里揣着足以颠覆江山的秘密。
这感觉很奇怪。在宫里时,她总觉得自己是焦点,每一步都有人看着,每一句话都有人听着。而现在,她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自由,原来是这样一种滋味——轻得让人发慌。
傍晚时分,楚宁到了卢沟桥。
石桥如长虹卧波,桥上的石狮子在夕阳下静默。桥下永定河水已经结冰,冰面上有孩童在嬉戏,笑声随风飘来。楚宁站在桥头,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忽然想起承乾宫里那些压抑的、小心翼翼的宫女,想起观月,想起绣夏,想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姑娘,住店吗?”桥头客栈的伙计招呼她。
楚宁点点头,跟着伙计进了店。客栈不大,但干净。她要了间最便宜的厢房,推开窗,能看见卢沟桥的夜景——桥上点起了灯笼,在暮色里连成一串温暖的光。
她打开木匣,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孝庄太后的信札用黄绫包着,她没再打开。汤若望的遗物里,除了那支火枪(她不会用,也不想用),还有一个小巧的罗盘,几本拉丁文书籍,以及——那枚怀表。
怀表是黄铜的,表盖上刻着耶稣会的徽记。楚宁打开表盖,表针停了,指向子时三刻。她轻轻拧动发条,表针忽然跳动起来,“嘀嗒嘀嗒”地走起来。
时间又开始流动了。
她合上表盖,将怀表贴在耳边。那规律的“嘀嗒”声,像是心跳,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
门外传来敲门声。楚宁警觉地将东西收好:“谁?”
“客官,有位爷找您。”伙计的声音。
楚宁的心一紧。她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走廊上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但那个身形,她认得。
是费扬古。
她打开门。费扬古还是那身便服,但神色疲惫,眼下乌青。
“楚姑娘,”他低声道,“四爷让卑职送样东西来。”
楚宁侧身让他进来,关上门。费扬古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四爷说,姑娘出宫仓促,恐缺盘缠。这是一些银票,还有……”他顿了顿,“四爷的一封信。”
楚宁看着那个布包,没有立刻去拿。
“四爷……还好吗?”她问。
费扬古沉默片刻:“四爷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
“为什么?”
“为太子求情。”费扬古的声音很轻,“四爷说,太子虽有罪,但毕竟是兄弟。削宗籍、圈禁终身,太重了。皇上……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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