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回到陈府时,天已擦黑。门房见她回来,眼神闪烁了一下,才躬身开门。穿过前院,她察觉到几道视线从暗处投来——不是监视,更像是在评估。
陈启明在花厅等她。
桌上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半张脸。他正在沏茶,手法娴熟,壶嘴倾泻出的水线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宁姑娘回来了。”他没抬头,“坐。”
楚宁在他对面坐下。茶香氤氲,是上好的龙井,但此刻闻起来只让人觉得压抑。
“今日去织造局,可还顺利?”陈启明递过一杯茶。
“顺利。”楚宁接过,没喝,“冯大人很关照,样绸查验也差不多了。”
“那就好。”陈启明自己也抿了一口,“姑娘是聪明人,该知道有些事,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听见了就当没听见。这样对谁都好。”
楚宁抬眸:“陈掌柜指的是什么事?”
陈启明笑了笑,放下茶盏:“比如工坊里的次丝,比如账房里改过的账册,比如……”他顿了顿,“比如漕运码头那些箱子。”
楚宁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知道她去了码头。
“陈某在杭州这么多年,不是白过的。”陈启明身体前倾,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姑娘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但这不妨碍我们的合作——姑娘要平安进京,陈某要这批绸顺利送到。各取所需,不是吗?”
“如果那些箱子里装的东西会要我的命呢?”楚宁直视他。
厅内静了一瞬。远处传来打更声,梆梆梆,三更了。
陈启明缓缓靠回椅背:“姑娘多虑了。箱子里不过是些……土产。北边缺的江南土产。”
“土产需要四个人抬一箱?”楚宁没给他喘息的机会,“需要漕运的官船秘密运送?陈掌柜,我不是三岁孩童。”
两人对视。油灯的灯芯啪地爆了个火花。
良久,陈启明叹了口气:“姑娘既然把话说开了,陈某也不瞒你。箱子里确实不是土产,但也不是什么违禁之物。不过是些……私盐。”
“私盐?”
“对。”陈启明压低声音,“江南盐价高,北边盐价低。从北边运盐到江南,一转手就是三倍的利。但这生意官府不让做,只能悄悄来。”
楚宁看着他,没说话。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私盐走私在清代屡禁不绝,利润确实惊人。但直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码头上那些箱子的重量、形状,还有力夫搬运时小心翼翼的姿态,都更像火器而非盐包。
“姑娘若不信,三日后上船一看便知。”陈启明又道,“陈某保证,只要姑娘配合,到了京城,绝不拦你。甚至……”他取出一张银票,推过来,“这一千两,算是酬谢。”
银票是“鼎丰钱庄”的,见票即兑。楚宁扫了一眼,没接。
“陈掌柜客气了。”她起身,“银票就不必了。我只求平安抵达,之后各不相干。”
“那是自然。”陈启明也站起来,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姑娘早些歇息。后天就要启程,养足精神。”
楚宁行礼告退。走出花厅时,她能感觉到陈启明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如芒在背。
回到东厢,方承志还没睡,正就着油灯看书。见楚宁回来,他立刻合上书:“先生。”
“收拾得如何?”楚宁问。
“都好了。”少年压低声音,“学生下午又出去了一趟,打听到些消息。”
“说。”
“那艘漕船,船号‘浙漕甲字七十三’,是杭州漕运衙门名下。但船老大姓吴,是陈家的远亲。”方承志语速很快,“还有,码头的力夫说,那批箱子是五日前到的,从城西一个货栈运来。货栈的东家……也姓陈。”
陈家,陈家,到处都是陈家的影子。楚宁走到窗边,看着漆黑的庭院。这艘船就像一个缩小版的陈府——从船老大到货物,全在陈启明掌控之中。
“还有件事。”方承志走到她身边,声音更低了,“学生回来时,在巷口看见个人——是织造局那个周书吏。他在对面茶楼坐了半个时辰,一直在看陈府大门。”
楚宁心头一动。周书吏在监视陈府?为什么?冯掌案的人,还是……
“他看见你了吗?”
“应该没有。学生从后巷绕回来的。”方承志顿了顿,“先生,我们真要上那艘船吗?”
“现在想退也退不了了。”楚宁转身,“但上船不代表任人宰割。你听着,明日我们分头行事。”
她低声交代。方承志边听边点头,眼睛越来越亮。
次日清晨,楚宁以“最后查验样绸”为由,再次前往织造局。这次她没让周书吏跟着,独自进了三库甲字房。
她要查的,是昨天标记的那几匹封签有问题的绸缎。
春绸第三架第五匹,桃红缠枝莲纹。她拆开封签,仔细检查——绸面完美无瑕,但当她用手指捏住缎边轻轻一捻,触感不对。正常的湖丝柔软光滑,但这匹的缎边有些硬,像是掺了别的东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