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东方天际透出蟹壳青。运河上的雾气比昨日更浓,白茫茫一片,三步之外不见人影。船在雾中缓缓前行,船头的水手撑着长竿探路,竹竿入水的噗噗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楚宁一夜未眠。她坐在窗边,看着手中那枚刻“安”字的玉佩,又看看桌上那支刻“八”字的箭。两块冰冷的物件,代表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选择曹安,就是选择安全,但也是选择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选择留下,就是选择真相,但也可能是选择死亡。
她想起方承志那句“我们会不会真的下不了船了”,想起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这个孩子不该被卷进来,他才十五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但真的能逃吗?曹安说得轻巧——上了客船,直抵通州,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可八阿哥既然敢做这种事,会留下她这个活口?到了通州,等待她的恐怕不是自由,而是另一座牢笼。
窗外的雾忽然涌动起来。楚宁看见一个身影从雾中走出,沿着船舷朝船尾走去——是女香客。她步履匆忙,手里提着个小包袱,在浓雾中时隐时现。
楚宁心中一动,轻轻推开门,跟了上去。
雾浓得化不开,几尺之外就看不见人影。楚宁只能凭着脚步声判断方向。女香客的步子很轻,但在湿漉漉的甲板上依然有细微的声响。她似乎在往货舱方向走。
走到货舱附近时,脚步声停了。楚宁屏住呼吸,贴着舱壁挪过去。浓雾中,她看见女香客正蹲在“甲卯号”箱子前,就是昨晚她取走金锭和纸条的那个箱子。
但这次她不是在开暗格,而是在……埋东西。
楚宁眯起眼。女香客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挖开箱底角落的灰尘,把布包埋进去,再用灰尘盖好。做完这一切,她左右看了看——虽然雾中什么也看不见——然后起身匆匆离开。
等脚步声远去,楚宁才走过去。她蹲下身,扒开灰尘。布包不大,用油纸裹着。她打开,里面是一枚印章——铜制,方寸大小,印文是篆书的“漕运司印”。
这是官印。漕运衙门的官印怎么会在这里?
楚宁的心跳加速了。她想起李卫说过,漕运衙门有人和八阿哥勾结,盗运官盐。这枚官印,可能就是用来伪造盐引或者通行文书的凭证。
女香客为什么要把它埋在这里?是藏匿证据?还是……
她忽然明白了。女香客在给自己留后路。她把这么重要的证据藏在货舱,一旦事发,只要她供出藏匿地点,就能将功折罪。而那些金锭和纸条……可能是她的酬劳,也可能是她的把柄。
楚宁把印章重新包好,放回原处,仔细恢复灰尘的痕迹。刚站起身,雾中忽然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儿?”
是周书吏的声音。
楚宁迅速闪身躲到旁边的货物堆后。浓雾中,周书吏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他手里提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三尺方圆。
“出来!”周书吏的声音在发抖,“我看见你了!”
楚宁没有动。她听见周书吏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脚步声在靠近。就在他走到货物堆旁时,雾中又传来一个声音:“周书吏,这么早?”
是李卫。
周书吏猛地转身:“李、李押运……我听见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
“我也听见了。”李卫的声音平静,“像是老鼠。货舱里老鼠多,正常。”
“是、是啊……”周书吏干笑两声,“那下官先回去了,还要整理文书。”
脚步声匆匆远去。李卫却没走。楚宁听见他在货舱里慢慢踱步,最后停在了“甲子号”箱子前——就是吴老大装了火药的那个暗格的位置。
他发现了?
李卫在箱子前站了许久,久到楚宁以为他发现了自己。但最终,他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等他的脚步声也消失,楚宁才从货物堆后出来。雾开始散了,天光渐亮。她走回自己舱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深吸了口气。
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女香客藏官印,周书吏夜半巡查,李卫暗中观察,吴老大装火药……这艘船就像一个火药桶,而引线已经点燃。
卯时,船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抛锚停泊。吴老大宣布:今日在此休整,补充给养,明日一早启程前往淮安。
楚宁站在船舷边,看着几艘小渔船靠过来,向官船兜售鲜鱼和蔬菜。船上的水手和搭客都围过去讨价还价,一时间甲板上热闹起来。
她看见方承志也在人群中,少年正在认真挑选蔬菜,那副认真的模样像个持家的小大人。楚宁心中涌起一阵愧疚——如果不是她,这个孩子现在应该还在徽州的蒙馆里安心读书。
“宁姑娘。”陈启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昨夜休息得可好?”
“尚可。”楚宁转头看他,“陈掌柜呢?”
“老样子。”陈启明笑了笑,但笑容有些勉强,“再过两日就到淮安了。到了那儿,姑娘就可以换乘客船,舒舒服服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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