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站在小船船头,灯笼的光晕将他清癯的面容照得半明半暗。他没有呼喊,只是提着灯笼,静静地看着楚宁的窗口。那眼神里没有威胁,也没有示好,只是一种等待。
楚宁在窗后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转身,吹熄了舱房里的油灯。黑暗中,她听见小船靠近官船的声音,很轻,然后是绳索摩擦的窸窣声。
有人上船了。
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脚步声从甲板传来,沉稳而从容,不是偷偷摸摸,倒像是应邀来访。脚步声在走廊里停住,停在了她的门外。
叩门声响起,三下,不轻不重。
楚宁没有立刻开门。她的手按在腰间的铜簪上,另一只手握住了李卫给的竹管信号。如果曹安是来灭口的,她至少还有一搏之力。
“宁姑娘。”门外传来曹安的声音,平静如水,“曹某深夜叨扰,实有要事相商。请姑娘开门一叙。”
楚宁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曹安站在门外,依旧提着那盏灯笼。他换了身月白绸袍,外罩深色披风,像个寻常访友的文人。但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不是白天岸上那些弓箭手,而是两个精壮护卫,一左一右守在走廊两端,手按刀柄。
“曹先生好手段。”楚宁侧身让开,“白天刚派人射箭,晚上就亲自登门。”
曹安微微一笑,走进舱房:“那些箭不是射姑娘的,是射给某些人看的。”他环视舱内,目光在桌上那支刻着“八”字的箭上停留了一瞬,“姑娘果然聪慧,已经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楚宁关上门,但没有上闩。
“看出这趟船,这趟货,还有船上这些人,都不简单。”曹安在桌旁坐下,将灯笼放在桌上。暖黄的光晕铺开,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空间,“曹某今夜来,是想和姑娘做个交易。”
楚宁没有坐,她站在窗边,保持着可以随时翻窗的距离:“我一个平民女子,有什么资格和曹先生做交易?”
“姑娘谦虚了。”曹安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推过桌面,“这是姑娘在宫里的履历——涵今斋档案女官,承乾宫近侍,曾得圣上亲口称赞‘敏慧’。后来出宫,得赐江南田产,以平民身份游学。对不对?”
楚宁的心沉了下去。曹安查得很细,这说明八阿哥的势力比她想象的更深入。
“曹先生想说什么?”
“想告诉姑娘,你我都不是局外人。”曹安收起纸,“这艘船上装的是什么,姑娘已经看见了。船要往哪里去,姑娘也该猜到了。现在的问题是……姑娘想不想平安下船?”
“条件呢?”
“简单。”曹安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第一,忘掉你在货舱看到的一切——吴老大的伤、箱子里的地图、女香客的秘密,全都忘掉。第二,到了通州,按我们安排的路线下船,有人会接你,送你去安全的地方。第三……”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不是胤禛给的那种,是普通的白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安”字。
“第三,收下这个。日后若有人问起这趟船的事,就说你是受曹某所托,护送一批瓷器进京。其他的,一概不知。”
楚宁看着那枚玉佩。这是要她当替罪羊,但也是给她一个身份——曹家的客人。有了这个身份,至少明面上,八阿哥的人不会动她。
“如果我拒绝呢?”
曹安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姑娘是聪明人,该知道拒绝的下场。白天的箭只是警告,下一次,就不会射偏了。”他看了眼窗外,“而且姑娘别忘了,船上不止你一个人。那个叫方承志的少年,今年才十五吧?寒窗苦读不容易。”
又是威胁。和陈启明一样的路数。
楚宁沉默良久。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眼底的挣扎。最终,她伸出手,接过了玉佩。
“曹先生想让我什么时候下船?”
“不是下船,是换船。”曹安道,“过了淮安,会有一艘客船来接你。你和你的学生上那艘船,直抵通州。这艘船……”他看向货舱方向,“会走另一条路。”
“货呢?”
“货自然有货的去处。”曹安站起身,“姑娘不必多问。你只要记住,从此刻起,你就是曹某的远房侄女,北上探亲。其他的,与你无关。”
他走到门边,又停下:“对了,船上那个李卫,姑娘最好离他远些。他是四爷的人,但四爷……保不住你。”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楚宁抬起头:“曹先生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趟浑水,四爷蹚不起。”曹安拉开门,“八爷要的东西,从来没人能拦。四爷不行,姑娘你……更不行。”
他消失在走廊里,脚步声渐远。那两个护卫也跟着离开了。
楚宁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手里的玉佩冰凉,刻痕硌着掌心。她想起胤禛信上的话:“曹府之人,不可信。”
但现在,不信曹安,她还有别的路吗?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运河的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楚宁坐了许久,直到腿麻了,才慢慢站起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