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的光在暮色中晕开一圈昏黄,照亮曹安清癯的脸。他站在路中央,那口樟木箱就放在脚边,油布半掀,露出黄铜包角。车夫勒住马,不安地看向楚宁。
楚宁掀开车帘,与曹安对视。他应该已在北上途中,此刻却出现在淮安城,而且显然是在等她。
“曹先生,”她开口,声音平稳,“别来无恙。”
“宁姑娘。”曹安微微躬身,礼数周到,“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宁看了眼他脚边的箱子,又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就在这儿说吧。”
“事关重大。”曹安压低声音,“关于……寅三。”
楚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曹安怎么知道寅三?是胤禛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查到的?
“曹先生想说什么?”她问。
曹安提起灯笼,照了照自己空着的左手——掌心朝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压住食指和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伸直。
楚宁瞳孔微缩。这是柳儿在镇江码头做过的暗号,当时吴老大看见就放行了。曹安也会这个暗号,说明他是胤禛的核心圈子的人。
“姑娘请。”曹安侧身让路,“不远,就在前面巷子里。”
楚宁沉吟片刻,下了车。她对车夫说:“你先回去,告诉孙堂主……我晚些回来。”
车夫犹豫,但见楚宁神色坚决,只好驾车离开。
曹安提起箱子,引着楚宁走进旁边一条窄巷。巷子很深,两侧是高墙,少有门户。走了约莫百步,曹安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叩门——三长两短。
门开了条缝,里面的人看见曹安,立刻开门。是个老仆,头发花白,但眼神锐利。
“老爷回来了。”
“嗯。”曹安点头,引楚宁进门。
院子里很朴素,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看起来就像寻常民居。但楚宁注意到,院墙很高,墙头插着碎瓷片——这是防贼的手法。
曹安把箱子放在正屋桌上,示意楚宁坐。老仆端上茶,退出去,关上了门。
“这是我在淮安的私宅。”曹安坐下,“除了我和老吴,没人知道。”
“曹先生带我来这儿,不只是为了喝茶吧?”楚宁没碰茶盏。
曹安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姑娘对我戒心很重。”
“应该的。”楚宁看着他,“曹先生行踪诡秘,今日在镇江,明日在淮安,现在又出现在这里。而且……”她看了眼箱子,“这箱子里的东西,应该不是账册吧?”
曹安的笑容淡去。他起身,打开箱子。
里面装的确实不是账册,也不是火器。是一叠叠的信件,用油纸包着,还有几本厚厚的册子,册子封面上写着“乙卯年至己卯年,寅三全录”。
楚宁呼吸一滞。寅三的全记录?从康熙十四年到三十九年,整整二十五年?
“姑娘在云龙山见到年玉瑶了?”曹安忽然问。
楚宁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曹先生怎么知道?”
“我的人看见了。”曹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年玉瑶每月十五必去云龙寺,这我知道。姑娘今日也去了,而且和她在半山腰说了很久的话——这我也知道。”
“曹先生在监视我?”
“不,是保护。”曹安纠正道,“四爷交代过,姑娘在江南期间,要确保安全。但有些事……四爷不方便做,我来做。”
“比如?”
“比如查寅三。”曹安看着楚宁,“四爷只知道寅三是个代号,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查了三年,才查到这些。”他指了指箱子,“二十五年的记录,牵扯到江南七省三十八位官员,十二个大族,还有……宫里的人。”
楚宁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感觉自己在接近真相,一个连胤禛都可能不知道的真相。
“曹先生为什么要查这个?”她问。
曹安沉默了很久。烛火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片明暗不定。
“因为……”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因为我父亲,就是寅三的第一任执掌人。”
楚宁愣住了。
“曹寅?”她脱口而出,“江宁织造曹寅?”
“不是。”曹安摇头,“我父亲叫曹顺,是曹寅的堂弟。康熙十四年,他在湖广巡抚衙门当差,负责清点战后军械。那些山洞里的兵器,就是他奉命‘遗失’的。”
奉命遗失。意思是,是上级的命令。
“谁的命令?”楚宁问。
“湖广巡抚年仲隆。”曹安缓缓道,“还有……江宁将军、漕运总督、浙江巡抚,一共五个人。他们达成协议,各出一份力,在江南留下一条退路。我父亲负责军械,其他人负责钱粮、人手、藏匿地点。”
“寅三这个代号……”
“是我父亲起的。”曹安苦笑,“他是寅年寅月寅时生,所以用了这个代号。每十年换一次执掌人,但代号不变,账册和记录一代代传下去。”
楚宁消化着这些信息。原来曹安不是双面间谍,他本就是寅三的后人,是这盘棋局里早就落下的棋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