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刚过,楚宁就醒了。窗外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在云隙间明灭。她起身,没有点灯,借着透窗的微光换上深色衣裳——鸦青袄裙,墨绿比甲,头发用布巾包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亮色。
怀里揣着曹安给的解药瓷瓶,袖中藏着铜簪和那串静安法师赠的佛珠。腰间系着年玉瑶给的黑色玉佩,冰凉地贴着肌肤。她像要上战场的兵士,清点着每一件武器。
寅时初刻,她推开房门。庄子还在沉睡,只有巡夜帮众的脚步声远远传来,规律而沉闷。她避开主道,贴着墙根的阴影走,像一只夜行的猫。
后门没锁——孙堂主交代过。楚宁推门出去,踏入巷子。夜风很冷,带着运河的水汽和远处田野的土腥气。她裹紧披风,朝城西方向走去。
云龙山在夜色中是一团更深的黑,山脊轮廓模糊地嵌在天幕上。通往山脚的路空旷无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每走几步,她就停下倾听——没有跟踪的脚步声,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年玉瑶一定派了人盯着。曹安可能也是。甚至胤禛的人……她摇摇头,甩开杂念。现在想这些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走到山脚时,寅时二刻了。她抬头望了望蜿蜒上山的石阶,深吸一口气,开始攀登。
夜里的山路比白日更显陡峭。石阶湿滑,两旁古木参天,枝叶交错,几乎遮住了所有天光。楚宁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气死风灯——这是从庄子杂物间找的,灯罩涂成深色,只透出微弱的光,刚好够照亮脚下三步。
越往上走,松涛声越大。夜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千万人在低语。楚宁握紧了灯柄,指尖冰凉。
寅时三刻快到了。
松涛亭在后山一处悬崖边,据说在亭中能听见最壮观的松涛声,故而得名。但夜里去那里,需要走一条偏僻的小径。楚宁按照年玉瑶纸条上的指示,在第三个岔路口右转,离开了主道。
小径几乎被荒草掩埋,勉强能辨出路的痕迹。她提着灯,小心地拨开杂草,一步一步向前。四周越来越静,连虫鸣都听不见了,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轻咳。
楚宁停住脚步,吹熄了灯。黑暗中,她看见一点微光——是灯笼,挂在亭子飞檐下。亭中坐着一个人影,背对着这边。
是静安法师。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瞬。该过去吗?还是……
“宁施主既然来了,就过来吧。”静安的声音从亭中传来,平静如常。
楚宁定了定神,重新点亮灯,走了过去。
松涛亭确实建在悬崖边。站在亭中,能看见山下淮安城的点点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金。但此刻楚宁无暇欣赏,她的目光落在静安身上。
老和尚穿着灰布僧衣,外罩一件旧袈裟,坐在石凳上,面前石桌上放着一个木匣。木匣不大,一尺见方,黑漆斑驳,看着有些年头了。
“法师久等了。”楚宁走进亭子,合十行礼。
静安抬眼看她,眼神在灯笼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年小姐说你要来取东西。”
“是。”楚宁没有否认,“她说……法师这里有些信。”
静安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木匣:“这些信,老衲守了十五年。从康熙二十三年,守到如今。”
“信里……写了什么?”
“写了承诺。”静安打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封信,都用油纸包着,封口处盖着不同的印——有官印,有私印,还有几个看不懂的徽记。
“什么承诺?”
静安取出一封信,拆开油纸,但没有抽出信纸。他只是看着信封上的字迹,缓缓道:“康熙二十三年,皇上第一次南巡。在江宁织造府,召见了七个人:年仲隆、曹顺、李煦、孙文成,还有三个你已经知道的人。皇上说……江南是朝廷的粮仓、银库,不能乱。汉臣是江南的根基,也不能乱。”
楚宁屏住呼吸。
“但皇上老了。”静安的声音很低,“太子不贤,诸皇子虎视眈眈。皇上知道,自己百年之后,无论谁继位,都会有一番清洗。汉臣首当其冲。”
“所以皇上默许了寅三?”
“不是默许,是授意。”静安抬起眼,“皇上亲自定的规矩:寅三由七家共管,账册一式七份,互相制衡。钱粮、兵器、人手,分藏七处。除非七家中的五家同意,否则不得动用。”
楚宁震惊了。原来寅三不是自发组织,是康熙亲自布局的一步棋。一个皇帝,为自己的身后事,为江南的稳定,布下了这个横跨二十五年的局。
“那名单……”她艰难地问。
静安从木匣底层取出一张纸,展开。纸上列着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代号和一份“权责”。
楚宁凑近看。七个名字她大多认得:年仲隆(代号“年”,掌兵)、曹顺(代号“寅三”,掌账)、李煦(代号“李”,掌钱)、孙文成(代号“孙”,掌粮)……还有三个,是江南三大盐商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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