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舞的病,来得迅猛而凶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平日眉宇间萦绕的那股阴郁与不祥并非空穴来风,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席卷了他本就脆弱的身体。
医师们进出平氏别院的频率陡然增加。
空气中弥漫的药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刺鼻,甚至还隐约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仆人们步履匆匆,面色凝重,整个别院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
消息传到藤原府时,千织正对着庭院里一丛新生的紫阳花发呆。
老管家禀报时语气带着谨慎的担忧,并特意强调:平氏那边传来话,少主此次病势沉疴,恐有传染之虞,为免波及千织大人,近期不便再邀您过府了。
千织听着,青绿色的猫眼瞳里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他对于“传染”的概念很模糊,神明大大从未让他生过病,而不论是上个世界还是这个,身体的虚弱更多是源于世界规则的限制,而非普通的疾病。
但他记住了“不便过府”这几个字。
然而,帖子还是如期而至。
就在禾舞病倒的第三天,平氏的使者再次登门,恭敬地呈上了禾舞亲笔的帖子。
帖子上的字迹,比起以往略显虚浮无力,笔画末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书写之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依旧坚持着一笔一划,将邀请送达。
“禾舞少主……仍是希望您能过去。”
老管家看着千织,语气有些复杂,
“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恐怕不能如往常般在内室相见了。”
千织点了点头。
他并不在意在哪里发呆,庭院、廊下、或是隔着门扉,于他而言并无本质区别。
于是,当千织再次踏入平氏别院时,感受到的是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更加凝重的寂静。
引路的侍女低眉顺眼,不敢多发一言,径直将他引至禾舞寝殿的外廊。
那扇平日里总是为他敞开的、描绘着四季景致的精致拉门,此刻紧紧关闭。
门扉内侧糊着的和纸,隔绝了内里的一切景象,只留下一片模糊的、令人不安的暗影。
门前的廊下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还特意为他铺设了崭新的、触感柔软的蔺草席和凭几,旁边的小案上,照例摆放着温热的茶水和几样精致易克化的点心。
“少主就在里面。”
侍女低声说完,便躬身退到了远处,留下千织一人面对那扇紧闭的门。
千织安静地跪坐下来,姿势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松弛感。
他先是看了看那扇门,青绿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纸门的纹理,然后,便像往常一样,将目光投向了廊外那片精心打理过,此刻却无人有暇欣赏的庭院景致。
阳光很好,洒在嶙峋的奇石与苍翠的矮松上,但与门内透出的沉重病气相比,这阳光也仿佛失却了温度。
寂静持续了许久。
只有风吹过竹筒惊鹿发出的清脆“笃”声,规律地敲打着时间的流逝。
就在千织以为禾舞或许睡着了的时候,门内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气音的低唤,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挤出的声音:
“阿织……”
千织转过头,面向门扉,应道:
“嗯。”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如同山间清泉滴落岩石,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分明。
门内沉寂下去,只能听到一阵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像是有人用力捂住口鼻,却依旧无法阻止痛苦从胸腔深处撕裂而出。
那声音听得人心脏发紧。
过了一会儿,喘息声稍平,禾舞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虚弱了几分:
“……你还在吗?”
“在。”
千织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是衣物与被褥摩擦的窸窣声,似乎里面的人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更靠近门扉一些。
“外面……阳光好吗?”
禾舞问,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千织抬眼看了看廊外明媚的光线,老实回答:
“很好。照在石头上,有点反光。”
“……是吗。”
禾舞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羡慕,随即又被更深的阴郁覆盖,
“我这里……很暗。只有药味……和痛。”
千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带着强烈情绪的描述。
他沉默着,等待对方的下文。
长时间的静默再次降临。
这一次,沉默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久,久到连惊鹿的“笃”声都仿佛变得迟缓。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门内偶尔传来的、极力压抑的沉重呼吸声,证明着里面那个生命还在与痛苦抗争。
终于,禾舞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死寂。
这一次,他的问题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仿佛承载了所有对存在的绝望与疑惑:
“阿织……”
“你说……”
“死亡……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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