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油麻地的鱼栏已蒸腾起一片水汽。铁架上挂满的鲜鱼带着海腥气,水珠顺着鳞片滚落,在青石板上积成一汪汪浅滩。四仔蹲在最角落的木墩上,手里攥着半块冷掉的马拉糕,眼神发直地望着面前堆叠的鱼筐——那些银亮的鲳鱼被码得整整齐齐,尾鳍偶尔还微微颤动,像极了他昨夜在码头看到的浪尖。
“四仔!还愣着做什么?这批石斑要冰鲜,再不动手处理,灿哥来了有你好受的!”管事的呵斥声穿透嘈杂的人声,四仔一个激灵,慌忙拿起刮鳞刀,却因为手劲失准,刀尖在鱼腹上划歪了道口子,腥血溅到他洗得发白的袖口上。
他不是生来就该待在这鱼栏里的。三个月前,他还是跟着“刀疤强”在油麻地街头混的小弟,手里挥的是钢管而非刮鳞刀,嘴里喊的是“强哥威武”而非对着鱼鳃较劲。直到刀疤强因为械斗被抓,手下的弟兄作鸟兽散,他揣着仅有的几百块浪荡街头,被鱼栏灿——也就是这片鱼栏的主事人捡了回来。
“疤仔,鱼肠别扔,灿哥要留着做鱼蛋的。”旁边的老伙计头也不抬地提醒,手里的刀起落间,鱼腹已被利落剖开,内脏分门别类扔进不同的盆里。四仔讷讷应着,将混着血水的鱼肠塞进专用的铁盆,指尖触到滑腻的黏膜时,胃里一阵翻涌。
他忽然想起半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雾蒙蒙的清晨,他跟着刀疤强在街口“收数”,那家便利店的老板哆哆嗦嗦递出信封时,手比他现在握刀的手抖得更厉害。那时他觉得自己是条汉子,能在街头呼喝来去,如今握着刮鳞刀,指节却因为用力过度泛白。
“哐当——”铁盆被他不小心踢翻,鱼肠混着血水泼了一地。四仔瞬间面无血色,他知道鱼栏灿的规矩——糟蹋食材,轻则挨骂,重则直接被赶出去。这片鱼栏是油麻地最后肯收留他这种“前科”人员的地方了。
“慌什么。”一个沉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四仔猛地回头,见鱼栏灿正站在晨光里,手里拎着个藤编食盒,粗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捡起来,用水冲干净还能用来熬汤。”
鱼栏灿是个年近五十的壮汉,左手缺了截小指——据说是年轻时跟人抢码头被砍的。他不似道上那些大哥那般张扬,常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卷到肘部,露出虬结的青筋。四仔来的这些天,只见过他两次动怒,一次是因为有人缺斤短两,一次是因为有人将不新鲜的鱼混进鲜货里。
“灿…灿哥。”四仔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拾捡,血水浸透了指尖,他却不敢皱眉。
鱼栏灿没看他,径直走向鱼栏深处的木桌,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热腾腾的艇仔粥和炸得金黄的鱼皮。“阿武,把这批黄花鱼分好,上午送去过海隧道那边的酒家。”他扬声吩咐着,目光扫过四仔时,淡淡添了句,“洗干净手,过来吃点东西。”
四仔愣了愣,这还是他来鱼栏后,第一次被灿哥叫去一起吃早饭。他踉跄着跑到水龙头下,用刺骨的冷水冲洗着手,水流冲散了血污,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刀疤强在牢里托人带话,说让他“找个正经活计,别再混了”,那时他只当是废话,如今握着刮鳞刀站在鱼腥味里,倒忽然懂了几分。
木桌旁已经坐了几个老伙计,见他过来,都善意地挪了挪身子。鱼栏灿把一碗粥推到他面前,又递过双竹筷:“趁热吃,上午要卸一批墨鱼,有力气才扛得动。”
粥里的鱼片嫩得入口即化,炸鱼皮脆而不焦,混着绵密的米粥滑入喉咙,暖意从胃里一路漫到心口。四仔埋头喝着,忽然听见隔壁桌在议论,说昨夜旺角有人械斗,是以前跟刀疤强有过节的“丧彪”那帮人,听说伤了好几个,警察正满城搜捕。
手里的竹筷猛地一颤,粥汁溅到了桌布上。四仔猛地抬头,撞进鱼栏灿看过来的眼神里——那眼神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探究,只是平静地像这鱼栏外的晨雾,带着点了然。
“丧彪那帮人,十年前也在我这鱼栏待过。”鱼栏灿慢悠悠地用小勺舀着粥,“那时候他跟你一样,手里握不住刮鳞刀,总想着抄家伙更威风。”
四仔的喉结动了动,没敢接话。
“后来他砍伤了人,蹲了五年。出来后想回鱼栏,我没要。”鱼栏灿放下勺子,拿起块鱼皮慢慢嚼着,“不是我心狠,是他眼里的戾气没散。刀疤强让你别混了,是怕你走丧彪的老路。”
晨光渐渐浓了,穿透鱼栏顶上的帆布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四仔看着碗里剩下的粥,忽然觉得手里的竹筷沉了许多。他想起刀疤强被带走时,隔着警车铁栏喊的那句“别学我”,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灿哥…我…”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灿哥!灿哥!”一个伙计从鱼栏口跑进来,脸上带着慌张,“外面…外面有个穿西装的,说找四仔,看着像是…像是警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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