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湾的榕树抽出新绿时,陈浩南站在堂口的石阶上,手里捏着柄生锈的开山刀。刀身的血渍早已干透,变成暗褐色的纹路,像条蛰伏的蛇。石阶下,洪兴的弟兄们黑压压站了一片,没人说话,只有风卷着纸钱,在人群里打着旋。
今天是蒋先生的忌日。
“南哥,该去墓园了。”山鸡把黑伞递过来,伞骨上还留着去年在西贡火并时的弹孔,“东星的骆驼已经在山下等了,说要亲自给蒋先生上香。”
陈浩南没接伞,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刀身。这把刀是蒋先生传给他的,当年蒋先生就是用它劈开了和联胜的包围圈,却在最后关头收了手——他说“劈友容易,收刀难”,这句话陈浩南记了十五年。
“告诉骆驼,心意领了。”陈浩南把刀插进刀鞘,“蒋先生生前最不喜帮派私斗,他要是看到洪兴和东星的人聚在墓园,怕是要生气。”
山鸡愣了愣,随即点头:“我懂了。”
墓园在半山上,柏油路被雨水洗得发亮。陈浩南独自拎着祭品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蒋先生的墓碑很简单,没有照片,只刻着“蒋公天养之墓”,旁边栽着棵小榕树,是去年他亲手种的。
“先生,我来看您了。”陈浩南蹲下身,把三炷香插进香炉,烟雾在细雨里散得很慢,“洪兴现在很好,弟兄们开了家建材公司,上个月还中了政府的标,您说过的‘挣干净钱’,我们做到了。”
香炉旁放着块新刻的木牌,上面写着“从此龙主不劈友”——这是蒋先生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当年他在医院弥留之际,拉着陈浩南的手反复念叨:“龙主(洪兴龙头的别称)手里的刀,该劈的是不平,不是兄弟……”
雨突然大了,陈浩南把木牌插进土里,用石头压住。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个街头混混,因为替弟兄出头砍伤了人,被蒋先生堵在暗巷里。当时蒋先生手里就握着这把开山刀,却没劈下来,只是说:“刀是用来护弟兄的,不是让你闯祸的。”
“先生,您还记得东星的骆驼吗?”陈浩南坐在墓碑旁,任凭雨水打湿头发,“他上个月把油麻地的地盘让出来一半,说是给我们做建材仓库。您说过,江湖不是只有打打杀杀,现在我们信了。”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陈浩南抬头,看到辆黑色轿车停在山下,骆驼撑着黑伞站在车旁,手里捧着束白菊,却没有上来的意思。两人隔着雨幕对视一眼,骆驼微微颔首,转身回车里——他懂陈浩南的意思,有些敬意,放在心里就好。
下山时,陈浩南在山腰的凉亭里遇到个熟悉的身影。雷炮蹲在石凳上,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旁边放着个酒葫芦,是当年雷老虎的物件。
“在画什么?”陈浩南走过去,发现地上画的是幅歪歪扭扭的地图,标着洪兴和东星的地盘,中间用红笔画了条线,像条蜿蜒的河。
“我叔让我画的。”雷炮挠挠头,把酒葫芦递过来,“他说这线叫‘分水线’,以后洪兴的车走左边,东星的船走右边,谁也不碍着谁。”
陈浩南接过酒葫芦,抿了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回甘。他想起蒋先生的木牌,突然笑了:“告诉你叔,不用画线了。”
雷炮愣住了:“为啥?”
“因为线在心里。”陈浩南指着远处的码头,那里停着洪兴的货车和东星的货船,工人正合力卸载一批钢材,“你看,他们不是分得好好的?”
雷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突然明白过来。那些曾经举着钢管对峙的人,现在正笑着递烟递水,汗水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洪兴,谁是东星。
回到堂口时,弟兄们正在收拾东西。这里明天就要改成社区服务中心,墙角堆着刚印好的传单,上面写着“免费修水管、通下水道”,落款是“洪兴实业便民服务部”。
“南哥,东星的人送了批工具过来,说是骆驼让给的。”大天二指着墙角的工具箱,上面还贴着东星的龙形贴纸,“他们说以后修水管缺零件,随时去油麻地拿。”
陈浩南拿起把扳手,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比握着开山刀踏实多了。他走到墙边,看着那片曾经贴满仇家名单的黑板,现在被改成了“便民服务排班表”,山鸡的名字后面画着个笑脸,备注是“擅长通马桶”。
“把这把刀收起来吧。”陈浩南把开山刀递给山鸡,“放进仓库的保险柜,跟蒋先生的木牌放在一起。”
山鸡接过刀,突然问:“南哥,以后要是有人来找麻烦,咋办?”
陈浩南看向窗外,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洪兴实业”的招牌上,亮得晃眼。“蒋先生说过,”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最好的刀,是藏在鞘里的。真到了非用不可的时候,也得先问问心里的那杆秤——这一刀劈下去,是护弟兄,还是害弟兄。”
弟兄们都沉默了,手里的工具仿佛有了温度。大天二突然拿起支粉笔,在排班表下面添了行字:“从此龙主不劈友,只修人间不平路。”
傍晚的铜锣湾,洪兴的弟兄们扛着工具箱走在街上,红色的马甲上印着“便民服务”四个字,格外显眼。山鸡在帮张婆婆修水龙头,大天二蹲在路边给自行车打气,陈浩南则站在社区中心的门口,看着工人挂上新的招牌。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骆驼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这一幕,嘴角露出抹难得的笑。他对司机说:“告诉雷炮,明天让东星的弟兄也穿上红马甲,跟洪兴的人搭个伴。”
司机愣了愣:“那……咱们的龙形贴纸咋办?”
“贴在工具箱里面。”骆驼望着远处的榕树,新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心里记着就好,不用挂在脸上。”
轿车驶远时,陈浩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了望,只看到车流如织。他低头笑了笑,转身走进服务中心,拿起扳手,开始修那台坏了很久的饮水机。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背影上,也照在墙角那把收进鞘里的开山刀上。刀身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龙主、关于收刀、关于从此不劈友的故事。而故事的结局,就藏在弟兄们的笑声里,藏在修好了的水龙头滴答声里,藏在这片终于迎来安宁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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