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湄南河的水面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像谁撒了一把碎银。叶辰站在“金象”码头的栈桥上,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橡胶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枚黄铜令牌——上面刻着五棵交错的橡胶树,是暹罗最大的橡胶商巴颂家族的信物。
“叶先生,巴颂老爷在庄园等您。”穿白色纱丽的女佣撑着油纸伞走过来,赤着的脚踝踩在积水里,裙摆扫过水面时带起一圈涟漪,“他说,那五家橡胶园的地契,已经放在您的书房了。”
叶辰点头,跟着女佣登上那艘雕着金象的长尾船。引擎发动时,水花被螺旋桨搅得向后飞溅,打湿了船尾堆放的柚木箱子——里面是他从香江带来的“见面礼”:三箱提纯的橡胶催化剂,比暹罗本地的产品效率高出三成,是巴颂家族最急需的东西。
船行过湄南河弯道时,两岸的橡胶园渐渐清晰起来。成排的橡胶树像沉默的哨兵,树干上挂着的陶碗在雨里泛着暗光,碗沿凝结的乳白色胶汁正顺着导流槽缓缓滴落。叶辰想起巴颂在电报里说的话:“这五家橡胶园是我父亲当年从英国人手里抢回来的,现在交给你,是信你能守住它们。”
三个月前,英国人控制的东印度公司突然撕毁合同,联合暹罗的地方武装,试图强行接管巴颂家族在南部的五家橡胶园。巴颂老爷子急得中风卧床,他的儿子却在曼谷的赌场里输光了家产,连庄园的地契都差点抵押给高利贷。走投无路时,有人给巴颂递了个消息:香江有个叫叶辰的年轻人,最擅长从虎口里夺食。
长尾船在庄园的私人码头靠岸时,雨势小了些。巴颂的管家颂猜早已等在岸边,手里捧着个镶银的托盘,上面放着五卷泛黄的地契,用红绸带系在一起。“叶先生,老爷说您看完地契,就去橡胶园看看吧,那里的割胶工,已经三天没拿到工钱了。”
叶辰接过地契,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磨损,能想象出巴颂家族几代人摩挲它的样子。最上面那卷地契的角落,有个小小的火灼痕迹,颂猜说那是二战时日本人烧庄园时留下的,巴颂老爷子用身体护住地契,后背被烧伤了一大片。
“先去橡胶园。”叶辰把地契塞进随身的皮箱,“工钱的事,我来解决。”
庄园到橡胶园的路泥泞不堪,马车陷在泥里好几次。叶辰索性跳下车,跟着割胶工踩在红土地上。雨停后的橡胶林里弥漫着潮湿的腥气,混合着橡胶汁特有的淡淡奶香。十几个皮肤黝黑的割胶工正蹲在树旁,用特制的弯刀在树干上划出倾斜的切口,动作熟练得像在演奏某种仪式。
“叶先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割胶工站起来,手里还攥着沾满胶汁的弯刀,“英国人的人昨天又来了,说再交不出橡胶,就把我们的房子烧了。”他指了指林边那排茅草屋,屋顶的棕榈叶已经被雨水泡得发黑,“我们全家都住在那儿,要是房子没了……”
叶辰没说话,只是走到一棵橡胶树前,看着陶碗里慢慢积满的胶汁。这些胶汁凝固后,会被制成轮胎、传送带、绝缘材料,运到世界各地,支撑起工业时代的骨架。可种橡胶的人,却连安稳的住处都守不住。
“颂猜,”叶辰回头,“去庄园的金库取五万铢,给每个割胶工先发三个月的工钱。另外,让木匠明天就来修缮茅草屋,用庄园的柚木。”
颂猜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叶先生。”
老割胶工手里的弯刀“当啷”掉在地上,他扑通一声跪在红土地上,对着叶辰连连磕头:“菩萨保佑您!叶先生,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其他割胶工也跟着跪下来,黑压压的一片,让叶辰突然觉得手里的地契沉得像块石头。
他扶起老割胶工,指着树干上的切口:“这活计,你们做了多少年?”
“四十年了!”老割胶工的眼里闪着光,“我父亲当年就跟着巴颂老爷的父亲种橡胶,他说这树通人性,你对它好,它就多产胶;你急着催它,它就死给你看。”
叶辰望着成排的橡胶树,突然明白巴颂为什么要把这五家橡胶园交给自己。不是因为那些催化剂,也不是因为他在香江的名声,而是因为这五片土地需要的不是掠夺者,是能守着它们慢慢生长的人。
回到庄园时,巴颂老爷子已经能坐起来了。他躺在雕花的红木床上,看见叶辰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叶先生,那些地契……”
“我看过了。”叶辰坐在床边,把地契放在床头的矮几上,“老爷子,我有个条件。”
巴颂笑了,皱纹在脸上堆成沟壑:“你说。”
“这五家橡胶园,我要让割胶工参股。”叶辰的声音很稳,“他们的工钱提高五成,每年还能分到园子利润的三成。另外,我会建一所学校,让他们的孩子免费读书。”
巴颂的眼睛猛地睁大,随即拍着床头的扶手笑起来:“好!好!我就知道没看错人!我父亲当年总说,土地是大家的,不是哪个人的私产……叶先生,你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更懂这个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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