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胶林在深秋里铺展成一片焦糖色的海,风吹过叶片的声音像谁在低声絮语。雷复轰躺在橡胶厂的医务室里,手臂上缠着浸过止血胶的绷带,柯志华刚给他换过药,胶液特有的清凉感透过皮肤渗进来,却压不住他胸腔里翻涌的疼。
“复轰,别硬撑了。”叶辰坐在床边,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检测报告,上面的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张队说,三合会的余党已经抓到了,那批被抢走的抗虫胶苗母本也追回来了,你……”
“叶哥,我没事。”雷复轰扯出个苍白的笑,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痛钉回床上,“就是点皮外伤,柯师傅的止血胶效果好,过两天就能下地。”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新栽的胶苗上,那里还留着昨夜搏斗的痕迹——泥土翻卷,几株幼苗被踩断,像他此刻的呼吸一样凌乱。
昨夜的雨下得比预想中更大。雷复轰带着弟兄们押送胶苗母本去港口,没想到在胶林深处遭遇伏击。三合会的残余势力像从地里冒出来的毒藤,拿着砍刀和钢管扑上来,嘴里喊着“为老鼠强报仇”。他记得自己把母本箱死死护在怀里,记得刀锋划过手臂时的灼热,记得最后关头耀文带着人冲过来,速凝橡胶网像从天而降的屏障,将那些人牢牢困住。
“陈爷在外面守了一夜,”叶辰的声音沉了沉,“他说要把雷家老宅的祠堂重新修缮,让你伤好后回去主持祭祖。”
雷复轰的眼神暗了暗,喉结动了动才说:“叶哥,我可能……回不去了。”他从枕头下摸出个磨得发亮的胶料样本,上面刻着个小小的“雷”字,“这是我大伯当年给我的,说等我能独当一面了,就把胶园的事交给我。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柯志华端着药盘走进来,听到这话,手一抖,镊子掉在盘子里发出脆响。他别过脸去收拾东西,肩膀却在微微颤抖——昨夜送雷复轰回来时,他的腹腔内出血已经很严重,止血胶能暂时稳住伤势,却挡不住内脏的损伤,就像被虫蛀空的胶树,外表看着完好,内里早已朽烂。
“别瞎说。”叶辰接过那个胶料样本,指尖触到上面深浅不一的刻痕,那是雷复轰这些年反复摩挲留下的印记,“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槟城,哈吉先生说要教你培育耐寒胶苗,那可是他的独门手艺。”
雷复轰笑了,咳嗽几声,嘴角溢出一丝血沫。他挣扎着抓住叶辰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重伤的人:“叶哥,我知道自己的情况。雷家……不能断了根。记忆馆的钥匙在我抽屉里,里面有我整理的胶园老档案,还有……还有当年我大伯藏起来的抗老化配方,比现在用的更稳定,你一定要……一定要让它派上用场。”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卷起几片枯叶撞在玻璃上,像谁在焦急地叩门。雷复轰的眼神渐渐涣散,却还在喃喃着:“我不怕……就是有点想我大伯了……他说做橡胶要干干净净……我没给雷家丢人……”
叶辰握紧他的手,感觉那点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像胶液从割口慢慢凝固、冷却。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橡胶液堵住,只能看着雷复轰的眼睛慢慢闭上,最后那丝光亮彻底熄灭时,窗外的胶林突然安静下来,连风都停了。
三天后,雷家记忆馆重新开放,只是门口多了块崭新的木牌,上面刻着“雷复轰 1990-2023”。馆内最显眼的位置,摆着那个刻着“雷”字的胶料样本,旁边是雷复轰整理的档案,泛黄的纸页上,他的字迹从最初的稚嫩到后来的沉稳,像一部无声的成长史。
苏晴带着三联帮的弟兄们来吊唁,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小束白色的胶花——那是用再生胶压制的,花瓣上还能看到细微的纤维纹路,是雷复轰生前最喜欢的工艺。“他总说,胶花不会凋谢,就像念想不会断。”苏晴把胶花放在样本前,声音哽咽,“上次台风,他为了抢救记忆馆的老照片,差点被房梁砸到,现在想想……”
蒋天养拄着拐杖站在档案前,看着里面记录的胶园变迁,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比他大伯当年还执着。我记得他第一次来港城,连橡胶树和榕树都分不清,现在却能闭着眼睛说出二十种胶料的特性。可惜了……”
草刈组的清水健介带来了关西工厂的订单,上面用红笔写着“采用雷氏配方”。“雷君曾说,想让龙城的胶料走进日本的千家万户,”他对着样本深深鞠躬,“我们会完成他的心愿,这批订单的利润,会捐给记忆馆,让更多人知道他的故事。”
叶辰站在馆外的老橡胶树下,树干上雷复轰刻的“正”字已经被风雨磨得浅淡,却依然能看出笔锋里的执拗。耀文递过来一份检测报告,是用雷复轰留下的老配方生产的胶料,各项指标都远超现有产品。“柯师傅说,这配方里加了种特殊的植物精油,是雷家祖传的法子,能让橡胶在潮湿环境下也保持弹性。”
叶辰摸着树干上的刻痕,突然想起雷复轰第一次跟他去胶园的样子。那时的年轻人还带着点怯懦,看到蛇蜕会吓得脸色发白,却敢在假钞工厂前挡在他身前,说“叶哥你先走,我断后”。他就像株晚熟的胶苗,前期长得慢,却在风雨里悄悄扎根,等到终于能遮风挡雨时,却被突如其来的虫害折断了枝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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