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庄的甘薯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洗礼,在林微微的及时应对和谢无岐的后续支援下,总算稳住了阵脚。随后的日子里,林微微虽未再亲自前往,但通过常信每日往返传递消息,密切关注着甘薯的恢复情况。她根据司农官的报告和庄户的描述,不断调整养护方案,叮嘱他们注意通风透光,适时浅锄保墒,并用稀薄的豆饼水谨慎追肥。
日子在忙碌与期盼中悄然流逝。谢无岐似乎更忙了,时常宿在宫中或前院书房,但每隔两三日,总会抽空来墨韵斋坐坐。有时是询问甘薯长势,有时是丢给她几份无关紧要的奏报节略,让她“看看有何见解”,更多时候,只是相对无言地喝一盏茶,或是看她伏案书写编撰《女范》的纲要。他不再提那日皇庄的“逾越”,也未曾再有亲密举动,但那种无声的陪伴和偶尔落在她身上深沉难辨的目光,却让林微微清晰地感受到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她依旧谨慎应对,心却不由自主地渐渐松弛,甚至开始习惯他带来的那种令人安心的压迫感。
这日午后,林微微正与沈芷容派来的侍女交接《古今女范》“勤勉篇”的初稿,常信满脸喜色地疾步进来,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激动地禀报:“王妃!大喜!庄上老周让人快马传来消息,说遭灾的甘薯,大部分都缓过来了,断藤处发出了新芽,长势比之前还旺!低洼处几株原本以为没救的,底下竟也长出了小白根!庄户们都说,这是娘娘福泽深厚,遇难成祥!”
林微微闻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心头,眼角微微湿润。她强自镇定,对沈芷容的侍女温和道:“有劳姑娘跑这一趟,稿子我细看后再与沈姑娘商议。” 待那侍女退下,她才转向常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太好了!告诉大家,继续精心照料,尤其是新发的嫩芽,更要仔细。”
“是!是!”常信连连应声,退了出去。
林微微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沐浴在阳光下的花草,心中百感交集。这场天灾,险些让她数月心血付诸东流,但也让她更深刻地理解了“尽人事,听天命”的含义,更让她看到了庄户们的坚韧和她所学知识的实际价值。而谢无岐在那关键时刻所展现的回护与支持,更是她未曾预料到的支撑。
晚膳时分,谢无岐来了。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眉宇间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
“皇庄的事,本王听说了。”他坐下,语气平淡,目光却落在林微微明显轻松了许多的脸上,“做得不错。”
林微微替他布菜,浅笑道:“是王爷派去的司农官得力,庄户们辛苦,妾身不敢居功。”
谢无岐哼笑一声,倒也没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安郡王今日在朝会上,又参了赵衡一本,说他督办的河工用料奢费。”
林微微执箸的手微顿。这安郡王,真是阴魂不散,揪住赵衡不放,显然还是冲着谢无岐和新法来的。
“王爷……”
“无妨。”谢无岐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冷嘲,“跳梁小丑罢了。本王已让赵衡将物料采购明细、工匠工食记录公之于众,笔笔清楚。安郡王讨了个没趣。”他顿了顿,看向林微微,“倒是你,经此一事,京西皇庄算是立住了。秋收若成,便是大功一件。”
林微微明白他话中深意。甘薯成功,不仅意味着一种新作物的引入,更是她林微微能力的证明,是谢无岐力排众议推行新法成功的例证,能极大地打击安郡王等守旧派的气焰。
“妾身定当竭尽全力。”她郑重道。
谢无岐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忽然道:“过几日,太后在宫中设‘赏荷宴’,宗室命妇皆会入宫。你准备一下,随本王同去。”
赏荷宴?林微微心念微动。此时设宴,恐怕与即将到来的选秀最终尘埃落定有关。这是一次更正式的、在宗室皇亲面前的亮相。
“是,妾身明白。”
膳后,谢无岐并未立刻离开,信步走到书案前,翻看她正在整理的《女范》稿子。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道:“你这‘勤勉篇’,收录些纺绩、桑麻之事便也罢了,何须提及‘观星测雨、辨土识苗’?女子无才便是德,懂得这些,于内闱何益?”
林微微心中一怔,随即了然。他这是在试探,亦或是在提醒她不可过于“出格”?她沉吟片刻,恭敬答道:“王爷明鉴。妾身以为,‘德’之涵义,非仅限于贞静顺从。后妃、命妇,若能为君父分忧,明察秋毫,甚至知晓些天时地利,于理家、教子、乃至辅佐夫君,未必无益。譬如此次皇庄之事,若妾身对农事一无所知,遇灾只能惊慌失措,又如何能及时应对,减少损失?收录这些,并非鼓励女子干政,而是希望她们能多些见识,明些事理,遇事不至愚昧慌乱,亦能更好地相夫教子。”
她这番话,既引用了自身实例,又将“才”与“德”、“内闱”与“辅佐”巧妙联系起来,合情合理。
谢无岐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良久,才淡淡道:“歪理邪说。”语气却并无多少斥责之意,反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他放下稿子,“罢了,随你。只是分寸自己拿捏,莫要授人以柄。”
“妾身谨记王爷教诲。”林微微心中微松,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谢无岐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并未回头,只丢下一句:“荷花宴上,安郡王妃和林夫人(指王氏)都会在场,自己当心。”
林微微心中一凛,旋即涌起一股暖流。他这是在提醒她,也是在……保护她。
“谢王爷提点。”她对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窗外,暮色四合。皇庄的新芽已在风雨后茁壮成长,而宫廷的又一场“风雨”,即将来临。但这一次,林微微觉得,自己似乎不再那么孤单和彷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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