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往年的京城,此夜应是火树银花,鱼龙漫舞,百姓倾城而出,金吾不禁。然而今年的上元,因帝后远在西山“静养”,又兼前夜行宫“走水”的消息隐约传出,宫中明令庆典从简,京中气氛便显出几分不同往年的沉寂与微妙。勋贵百官府邸门前的彩灯依旧高悬,但赴宴的车马明显稀疏了许多,人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议论着西山方向的动静,和今日清晨开始,京中几处府邸、商铺被如狼似虎的官兵突然包围查抄的骇人消息。
西山行宫,紫霄宫。
昨夜的厮杀与血腥,如同被一场新雪覆盖,了无痕迹。宫人们沉默而高效地清理了所有战场,修复了损毁之处,空气里只余下清冽的雪后气息与淡淡的檀香。然而,那种无形无质、却足以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依旧弥漫在行宫的每一个角落,尤其在帝后所居的核心区域。
林微微醒得比平日稍晚。或许是昨夜精神高度紧张后的疲惫,也或许是腹中孩儿日益明显的存在感带来的嗜睡。她睁开眼时,殿内已是一片明亮,雪后清澈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身侧的位置是空的,余温尚存。谢无岐素来早起,此刻想必已在书房处置后续。
她轻轻抚上小腹,那里似乎比前些日子更柔软丰腴了些,一种奇异的、微妙的饱胀感隐约可察。晨起的恶心感依旧如约而至,但她已能勉强忍耐,在青黛的服侍下,用温水漱了口,又勉强用了小半碗清淡的鸡茸粥,才觉胸腹间那翻腾的不适稍稍平复。
“娘娘,陛下吩咐,您若醒了,用了早膳,可去暖阁稍坐。陛下说,那里阳光好。”青黛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轻声禀报。
林微微点头,对镜自照。镜中人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清亮,并无多少惊惧后的惶然。昨夜那生死一线的惊险,与吹响“失心引”时的决绝,此刻想来,竟有些恍惚。唯有掌心仿佛还残留着短笛冰凉的触感,和谢无岐将她拥入怀中时,那几乎勒断骨头的力道。
她换了一身更舒适的月白缎面常服,外罩那件银狐斗篷,在青黛和两名玄甲卫女兵的随侍下,缓缓走向与寝殿相连的暖阁。廊下积雪已被扫净,露出湿润的青石板,空气冷冽清新。行宫恢复了表面的宁静,但林微微能感觉到,暗处投射来的、充满敬畏与探究的目光,比往日更多了。
暖阁内,地龙烧得暖融,临窗的炕上铺着厚厚的锦褥,小几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正是昨日她与谢无岐对弈的那局。谢无岐不在,想是还在书房与心腹议事。林微微在炕边坐下,目光落在那棋局上。黑白子纠缠,局势微妙,一如他们此刻所处的境地。
“娘娘,”常信悄步进来,躬身行礼,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锐利,“陛下让奴才来禀报一声,京中与江南那边,初步有结果了。”
“讲。”林微微坐直了身体。
“昨夜活捉的几名刺客,熬刑不过,已招认。他们确系‘灰狼’马帮的核心悍匪,受江南‘庆隆昌’票号大东家沈万金重金雇佣,任务是潜入行宫,制造混乱,伺机……对娘娘不利。”常信顿了顿,声音更低,“他们招供,沈万金承诺,事成之后,另有重谢,并安排他们从海路离境,前往南洋。至于行宫内应,是负责采买的一个二等管事太监,已被收买多时,昨夜正是他设法遮掩了那批有毒食材的异状,并为刺客提供了部分行宫地图和换岗时辰。此人已咬毒自尽,但在他住处搜出了与江南通信的密函残余,笔迹正在核对中。”
林微微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炕几上划过。江南豪商,雇佣北地悍匪,买通宫中内应,目标直指她这深宫皇后与她腹中皇嗣。这份狠毒与周密,令人齿冷。
“京中那边,刘崇将军按陛下之前拟定的名单,于今日凌晨同时动手,抓捕了平郡王妃娘家在京的核心子弟七人,以及与江南沈万金等人往来密切的官员、商贾共十九人。从几处秘密据点搜出大量往来书信、账册,其中多有提及针对娘娘、乃至……诅咒皇嗣的恶毒言语,以及密谋破坏新政、囤积居奇、勾结北狄马匪的证据。人赃并获。”常信继续禀报,语气带着快意。
诅咒皇嗣?林微微心口一窒,手下意识护住小腹。这些人,竟已恶毒至此!
“陛下有旨,所有涉案人等,无论身份,一律严加审讯,务求挖出所有同党。江南那边,‘夜枭’已联合当地驻军,控制住了沈万金及其主要党羽,查封其所有商号、货栈、田产。初步审讯,沈万金对其罪行供认不讳,并攀扯出另外几家参与其中的豪商,以及……两位致仕的江南籍前朝高官。”常信说完,垂首静立。
一网打尽。谢无岐的雷霆手段,果然迅疾无比。借此次行宫刺杀事件,将潜伏在朝堂、后宫、乃至江南的毒瘤,连根拔起。经此一役,平郡王府余孽、江南反对新政的豪强势力,必将遭受重创,短时间内再难掀起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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