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清晨,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隔离区边缘新设的“疫研所”内,油灯彻夜未熄。苏念雪披着件半旧的棉袍,伏在简陋的木案前,眼底布满血丝。案上摊开的,是刚从镇江、常州加急送来的疫患记录,以及几个用蜡封口的琉璃小瓶——里面装着癸七手下冒死取回的病患呕泄物样本。
窗棂外天色将明未明,寒风从缝隙钻入,吹得灯焰摇曳不定。她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方寸之间的微观世界。
简易显微镜的铜制镜筒已被摩挲得发亮。苏念雪小心翼翼地将一滴来自镇江的样本稀释液滴在薄如蝉翼的琉璃片上,调整着焦距。镜下的景象,让她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与扬州初期的疫毒样本相比,这些新毒株形态更诡异:不再是单一的弧形或杆状,而是出现了大量细长如丝、扭曲盘绕的异形,有些末端还带着细小的鞭毛,在视野中疯狂扭动游弋,活性远超前者。更令人不安的是,某些“丝状体”表面附着着一层极淡的、在特定光线下微微反光的黏液状物质——这很可能是毒力增强的关键。
“薛老,您看这里。”她哑着嗓子唤来同样一夜未合眼的薛神医,让开位置。
薛神医凑近目镜,凝神细观良久,花白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这……这已非寻常‘疫虫’!形态诡谲若此,活性如此骇人……柳半夏这厮,究竟炮制出了何等妖物!”老神医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行医数十载,他从未见过如此邪恶诡异的“病源”。
苏念雪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柳半夏果然升级了毒株。这不仅仅是毒力加强,很可能在传播途径、潜伏期乃至致病机理上都做了恶毒的优化。她先前基于大蒜素粗提物建立的防治方案,面对这种“升级版”,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取‘二号储备液’来。”她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所谓“二号储备液”,是她这几日带着几名可靠药师,在初步验证大蒜素有效后,根据有限的药材和设备,尝试提纯浓缩的更高浓度蒜素萃取物,并尝试添加了几味具有广谱抑菌作用(基于她现代知识推断)的草药成分。工艺粗糙,产量极低,但已是当前条件下能做到的极限。
实验过程枯燥而紧张。将新毒株样本与不同浓度的“二号储备液”混合,在特制的恒温(用热水隔层勉强维持)培养皿中观察。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渐亮。
一个时辰后。
“有效!”一名年轻药师压抑着低呼,手指微颤地指着其中一个培养皿。只见在高浓度药液作用下,那些疯狂扭动的“丝状体”动作明显迟缓,部分甚至开始解体。但与之相邻的、低浓度药液的培养皿中,“丝状体”虽也受抑制,却仍有部分在挣扎。
“不够……”苏念雪喃喃,心不断下沉。高浓度药液虽有效,但所需剂量极大,以她手头的药材存量和提纯效率,根本不可能满足大规模疫情防治。而低浓度效果有限,无法阻断传播。
“夫人,还有更麻烦的。”薛神医面色凝重地指着另一组对照样本——那是将新毒株与之前对扬州初期疫毒有效的常规蒜素汤剂混合的结果。镜下的“丝状体”几乎不受影响,依旧活跃。
这意味着,柳半夏不仅增强了毒性,还可能改变了毒株的某些特性,使得旧有的、相对温和的疗法几近失效。这是针对性的“进化”!
一股寒意顺着苏念雪的脊椎爬上。对方不仅在散播瘟疫,更在“培育”更致命的瘟疫!这是要将江南变成人间炼狱,更是冲着她苏念雪,冲着她刚刚建立起的抗疫体系来的致命一击!
“记录所有数据。高浓度‘二号储备液’制备方法立刻加密,仅限在场五人知晓。所需药材清单列出,我亲自去找赵知府调拨,不,直接让癸七想办法!”苏念雪语速极快,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另外,薛老,请您立刻根据新毒株特性,重新调整预防药方和轻症方,加大清热解毒、扶正固本的药力!我们没有时间了!”
众人凛然应命,疫研所内气氛凝重如铁。所有人都明白,一场与时间、与无形毒魔的殊死竞赛,已经进入最危险的赛段。
就在苏念雪准备亲自去筹措药材时,钱嬷嬷急匆匆赶来,附耳低语了几句。苏念雪脸色微变,对薛神医交代几句,便快步离开疫研所,返回略显冷清的行辕。
行辕书房内,炭盆散着微弱的热气。秦刚依旧昏迷在隔壁厢房,由专人照料。而此刻书房中,已有一位客人在等候。
来人做寻常文士打扮,青衣小帽,面容清癯,目光温润却深邃,正是致仕隐居镇江的前内阁次辅,林阁老。他竟比预想的来得更快,且如此低调。
“晚辈苏念雪,拜见林老大人。”苏念雪敛衽行礼,态度恭谨。对这位帝师出身、门生故旧遍天下,且曾与她父亲有旧的清流领袖,她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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