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取水口的四具尸体,在黄昏时分被秘密运回钦差行辕。
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薛神医和两名绝对可靠的仵作在场。停尸的厢房门窗紧闭,浓烈的石灰和醋味也压不住那股新添的、甜腻中带着金属腥气的死亡气息。油灯将人影投在墙壁上,晃动如鬼魅。
苏念雪褪去了官袍,只着一身素色窄袖便装,头发用布巾紧紧束起。她戴上了薛神医特制的、浸过药汁的棉布口罩,又套上猪膀胱缝制的手套,站在停尸板前,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跳跃着冰冷的火焰。
“都是中毒,与漕船毒粉同源,但浓度更高,发作更快。”薛神医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发闷。他手中细长的银针,从一具尸体的咽喉深处缓缓抽出,针尖已完全变成一种诡异的青黑色。“看这色泽,毒中应该混入了砒霜和某种提纯的蛇毒,见血封喉。”
另一名仵作正在小心剥离死者衣物,检查体表。突然,他“咦”了一声,指着其中一具尸体左侧腰肋处:“夫人,薛老,您看这里。”
苏念雪俯身看去。那是块不大的瘀青,颜色不深,在尸斑中并不显眼。但瘀青的边缘,有一个极其细微的、类似针孔的破损,周围皮肤略微肿胀。
“针孔?”薛神医眯起眼,用镊子轻轻拨开破损处的皮肤,凑近油灯仔细观察,“不对……这不是寻常缝衣针,创口更细,边缘有灼烧痕迹。像是……被极细的金属丝或者特制的吹箭所伤?”
特制吹箭?苏念雪心头一凛。她想起癸七提过,“墨使”麾下擅长使用各种奇门暗器。难道投毒者,是“墨尊”直属的高手亲自出手?
“能判断受伤时间吗?”她问。
仵作仔细查验尸斑和僵硬程度,沉吟道:“大约在发现尸体前一个半到两个时辰之间。那时天刚亮不久,正是守卫交接、人最困乏的时候。”
“一个半时辰前……”苏念雪计算着时间。那时她正在疫区安抚暴动,对方趁乱下手,时机掐得极准。而且,能用如此隐蔽的手段瞬间毒杀四名训练有素的兵士,绝非普通投毒者能办到。
“检查他们身上,有无丢失物品,特别是腰牌、钥匙之类。”苏念雪吩咐。
很快,结果出来。四人随身物品基本都在,但其中一人——负责保管取水口闸门钥匙的小旗官——他腰间原本该挂着钥匙串的皮扣上空空如也。钥匙不见了。
“目标是钥匙?”薛神医皱眉,“他们想控制取水口闸门?可闸门已经被我们的人重新控制了。”
“也许不只是控制,是方便下次再来。”苏念雪盯着那空荡荡的皮扣,脑中飞速旋转。偷走钥匙,意味着对方可以随时再次悄无声息地进入取水口区域。他们这次投毒被及时发现,难保不会有下次。而下次,也许就不是备用取水口,而是主水源,或者……直接在净水点做手脚。
“癸七。”她转向一直沉默站在阴影中的癸七。
“属下在。”
“车辙印和脚印的追查,有结果吗?”
“车辙印在石板路尽头消失,但属下的人在那附近一条臭水沟里,发现了这个。”癸七上前,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小片湿透的、深蓝色的粗布碎片,边缘有撕裂的痕迹。“布料普通,但上面沾的泥,与清水河岸边的淤泥不同,更黑,带有煤渣。扬州城内,只有城西旧砖窑和码头货栈附近,有这种混合了煤渣的黑泥。”
城西旧砖窑?码头货栈?苏念雪想起昨夜劫船失败后,他们就是从废砖窑区域的地道撤退的。那里地形复杂,便于藏匿。而码头货栈,正是那几艘改装漕船停泊的区域。
“王五和陈默今日的行踪,查清了吗?”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癸七脸色微凝,声音压低:“查清了。陈默今日一直带人在城内巡查流言源头,接触过三名可疑散帖者,目前扣押审讯。行踪清晰,有多人可证。但王五……”他顿了顿,“王五今晨以腹泻为由告假,未参与晨间调度。属下派人去他住处,发现屋门反锁,无人应门。破门而入后,屋内无人,被褥整齐,但火盆中有新烧的纸灰,灰烬极碎,无法辨认。另外,在他床下暗格里,找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铜盒,不过胭脂盒大小,入手沉甸甸的。苏念雪小心打开,里面是半截烧剩下的、卷成细条的纸,纸边焦黑,但中间部分还能看清字迹。只有寥寥几个字,像是某种记录:
“……子时三刻,西三巷,废井。”
字迹潦草,用的是暗语,但“子时三刻”和“西三巷废井”这几个关键字还能辨认。子时三刻,正是昨夜他们计划劫船动手的时间!西三巷废井,则是码头附近一处早已废弃的、少有人知的隐秘地点,常被用来传递消息。
“这是昨夜行动前,传递最后确认命令的暗桩地点之一。只有参与核心行动的几个人知道。”癸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王五告假在家,却烧毁密信,屋内无人,床下藏着这个……他昨夜,很可能根本没病,而是去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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