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沉在运河最深、最脏的淤泥里,口鼻都被堵住,每一次挣扎,都只让那黑暗更紧地包裹上来。
只有背上一处,像是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痛得灵魂都要撕裂。还有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败的甜腥气,像吸入了燃烧毒船上的死亡烟雾。
不,不是烟雾。是血。是她自己的血,混合着某种更阴毒的东西,在缓慢地侵蚀她的生命。
苏念雪的意识,就在这无边的痛苦与黑暗中,浮浮沉沉。偶尔,能听到一些破碎的、遥远的声音,像是隔着重水:
“……失血过多……伤及肺脉……毒气侵体……难……”
“……用老山参吊着……金针度穴……看造化……”
“……陛下……八百里加急……震怒……”
“……码头……清理……死者逾百……疫区……”
“……林阁老……勉力支撑……”
“……西山……逃了……陈默……不知所踪……”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有时是薛神医苍老颤抖的嗓音,有时是钱嬷嬷压抑的啜泣,有时是癸七低沉急促的禀报,有时是完全陌生的、带着官腔的议论。这些声音像细碎的冰凌,不断刺痛着她昏沉的意识,提醒她外界的危机并未结束,甚至可能因为她倒下而愈演愈烈。
她想睁开眼,想问问秦刚怎么样了,想问问码头毒雾控制住了没有,想问问那艘小快船去了哪里……但眼皮重如千斤,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每一次试图凝聚精神,都引来更猛烈的眩晕和剧痛,将她重新拖入黑暗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许多天。时间失去了意义。
一丝微弱的光感,终于刺破了厚重的黑暗。不是火光,也不是毒雾,是……烛光。稳定的、温暖的橘黄色烛光。
眼皮颤抖着,挣扎了许久,终于掀开了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是陌生的、素色帐幔的顶部,不是她熟悉的钦差行辕,也不是她在扬州的临时居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却清苦的药味,还有一种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檀香气息。
她尝试转动眼珠,脖子却僵硬得不听使唤。目光所及,是床榻边一个伏着的、穿着青色棉布衣裙的纤细身影,似乎是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是……钱嬷嬷?
她想开口,喉咙里却干涸得像要裂开,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抽气声。
这细微的动静,却惊动了床边的人。
“夫人?!” 钱嬷嬷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得脱了形、眼眶深陷的脸,眼中布满了血丝。看到苏念雪睁开的眼睛,她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夫人!您醒了!老天爷……您终于醒了!薛神医!快!夫人醒了!”
她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湿棉布,轻轻润湿苏念雪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瓷器。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薛神医几乎是冲了进来,花白的头发凌乱,官袍皱巴巴的,脸上同样是多日未眠的疲惫。他顾不上行礼,立刻坐到床边,三指搭上苏念雪的腕脉,凝神细察,又翻开她的眼睑查看,最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支撑的力气,向后踉跄了一步,被身后的药童扶住。
“脉象虽弱,但那股死气沉沉的滞涩感……总算是退了……” 薛神医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背上的外伤,毒已拔清,只是伤口太深,又泡了污水,愈合需时,且恐留痕。肺脉受损,需长期温养,切忌再动气劳神。夫人……您真是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挣回来了啊!”
苏念雪眨了眨眼,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她还活着。伤很重,但暂时无性命之忧。她微微动了动嘴唇,用尽力气,发出几个气音:“秦……刚……码头……”
声音低微破碎,但薛神医和钱嬷嬷都听懂了。
薛神医连忙道:“夫人放心,秦统领那边,‘定魂蛊’效力尚在,只是身子亏损得厉害,用了不少珍稀药材吊着,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依旧未醒。码头……”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那夜爆炸后,毒雾泄漏,幸亏您让癸七提前投放了解毒素,又因风向突变,大部分毒雾被吹向运河下游荒滩,未大规模入城。但码头附近,还是死了不少人,多是柳半夏和公输衍的手下,也有部分兵卒和未及逃远的民夫。如今码头已彻底封锁,由林阁老协调官兵和太医,正在清理,焚烧尸体,深埋残骸,并用石灰和您之前提过的‘消毒水’反复泼洒。疫情……因水源控制及时,加上之前的隔离措施,并未大规模反复,但零星病例仍有,不敢松懈。”
听到秦刚暂无性命之忧,码头未造成最坏后果,苏念雪心中稍安。但“风向突变”、“林阁老协调”这些字眼,让她意识到,在她昏迷期间,外面必然发生了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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