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马车厚重的青呢帘幕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在不耐烦地抓挠。
车厢内燃着银霜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苏念雪心头的寒意。
她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半靠在柔软的车厢内壁,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唯有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静得如同结了薄冰的深潭。
马车行进得很稳,但每一次轻微的颠簸,仍会牵扯到她后背未愈的伤口,带来一阵绵密的刺痛。
离开扬州已近半月,伤势在薛神医的精心调理和名贵药材的堆砌下,好了五六成,至少已能勉强坐车赶路,不至于崩裂伤口。但内里的亏损,尤其是肺脉的损伤,非一朝一夕可愈,咳嗽时时发作,咳得狠了,喉间便涌上腥甜。
从扬州到京城,近两千里路程。
没有隆重的钦差仪仗,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只有一支不足百人的、由北静王萧夜明亲自指派的精锐卫队护送。
林阁老、薛神医、钱嬷嬷,以及大部分“影”卫,都留在了江南,继续稳定局势,追查线索。
只有癸七,带着几名最核心的好手,以护卫和仆役的身份,混在队伍中,一路沉默地守护着她。
这是萧夜衡的安排。
表面是体恤她伤病,轻车简从,便于休养。
实则是低调,是不想刺激朝中某些人,也是……一种保护。
毕竟,一道“回京述职”的旨意,足以让无数双眼睛盯上她这辆不起眼的马车。
车帘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和被薄雪覆盖的、萧瑟荒凉的北方冬景。
与扬州那种湿润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阴冷不同,北方的冬天,是干冷的、锐利的,风像刀子,能刮进骨头缝里。
苏念雪的目光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手指纤长,但指节处有冻疮初愈的淡红,更有长期摆弄药材器械留下的薄茧。这双手,曾经握过笔,描过图,调配过药剂,也握过刀,沾过血,接过濒死之人最后的托付。
离开扬州前夜,林阁老私下见她,屏退左右,只说了几句话。
“夫人此去,龙潭虎穴。朝中弹劾你的奏章,已堆积如山。赵太师余党、周廷儒故旧、乃至清流中不明就里者,皆欲除你而后快。陛下虽信你,然帝王之术,首重平衡。你手中证据,是利器,亦是催命符。用之当慎,呈之当巧。记住,你的敌人,不仅是江南的‘西山先生’,更是朝堂上那些衣冠禽兽,是盘踞在帝国肌体里的蛀虫。揭露他们,需要时机,更需要……能让陛下和天下人都无法反驳的铁证。”
“你带回的毒药和笔记,足以钉死吴天德、李师爷,甚至牵扯出周廷儒。但想动赵太师那条线上的大鱼,乃至他们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更高处,还不够。‘西山先生’在江南的图谋,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他真正的目标,老朽总觉得,仍在京城,在朝堂,在……陛下身边。”
“保重自己。江南之事,有老夫在,必不使其成果付诸东流。待你……在京中站稳脚跟,我们再图后计。”
林阁老的目光睿智而沧桑,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期待。
他将一份誊抄的、关于吴天德、李师爷等人与“永鑫钱庄”、漕帮往来,以及暗示与朝中某位“贵人”联系的秘密账册副本,交给了她。
原件,已随毒药罐和柳半夏笔记,由另一路绝对隐秘的渠道送往京城,此刻应该已到萧夜衡或北静王手中。
有了这些,她回京面对质询,至少有了自保和反击的底气。但正如林阁老所言,想扳倒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远远不够。
“咳咳……” 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袭来,她用手帕掩住口,好一会儿才平复。手帕上,沾染了几点淡淡的血丝。
“夫人,喝口参茶润润吧。” 车厢角落里,一个做丫鬟打扮、眉眼清秀却透着机警的少女连忙递上一个温热的紫砂小壶。这是癸七安排的人,名唤青黛,懂些粗浅功夫,也略通医理,心思细腻,这一路上贴身照顾。
苏念雪接过,小口啜饮。参茶温热,带着淡淡的苦味,滑入喉中,稍稍压下了那股痒意。
“快到通州了吧?” 她轻声问。
“回夫人,已过通州驿了,再有大半日,便能到京城永定门。” 青黛回道,声音刻意压低。
通州……苏念雪心头微动。那批改装漕船原本的目的地。西山先生真正的杀招,是否就潜伏在那里?她让癸七暗中留意通州码头的异动,但一路上收到的消息都很零碎,似乎风平浪静。越是平静,越让她不安。
“癸七那边,有新的消息吗?”
“半个时辰前收到鸽信,癸七大人在前面探路,说京城外一切正常,只是……” 青黛犹豫了一下,“进城盘查似乎格外严格,特别是对南边来的车马行人。咱们虽然有王爷的手令,但恐怕也免不了一番纠缠。”
盘查严格?苏念雪眸光微闪。是防“墨尊”余党?还是……防她这个“惹祸”的钦差带回什么不该带的东西?或者,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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