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封郡君的旨意,是次日午前,由宫中正式宣达的。
仍旧是王瑾前来,捧着明黄卷轴,在一应香案仪仗前,用那特有的、不疾不徐的尖细嗓音,将旨意念完。从五品诰命晋为三品郡君,享双俸,赐西郊温泉庄子……字字句句,皆是皇恩浩荡。
苏念雪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垂首聆听,面色平静无波,只在谢恩时,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浩荡皇恩之下,是“暂卸一切差事”、“静思己过”、“不得随意出入”、“不得私相往来”。一道无形的、却比任何枷锁都沉重的禁令,随着这恩旨一同落下,将她牢牢圈禁在这座御赐的、精致而冷清的牢笼之中。
前来道贺的官员,寥寥无几。北静王府送了份不轻不重的礼,人未至。林阁老在江南,遣人送了封书信,寥寥数语,皆是勉励与叮嘱,对京城局势,只字未提。其余朝臣,似乎都得了风声,或持观望,或避之不及。门庭冷落,正是皇帝想要的效果,也是朝中风向最直白的体现。
苏念雪并不在意。她将御赐的物件登记入库,郡君服制收起,温泉庄子的地契锁好。然后,便开始了她“静养”的日子。
白日,她在青黛的搀扶下,于庭院中缓步,看看那几株枯梅,望望四四方方的、被高墙分割的天空。偶尔,会拿起薛神医留下的医书,或是一些杂学笔记,静静翻阅。她的神色总是平和的,甚至带着几分病后的慵懒,仿佛真的收敛了所有锋芒,安心要做个富贵闲人。
只有贴身伺候的青黛,和深夜悄然来去的癸七知道,这位郡君娘娘,从未有一刻真正“静”过。
她的“静养”,是蛰伏,是观察,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伸展触角,感知这座帝都每一次最细微的脉搏跳动。
癸七带来的消息,越来越零碎,却也透着某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济世堂那批“药材”依旧没有动静,但仓库的守卫换了一批,更加森严。大掌柜与郝太监的往来似乎减少了,但济世堂背后真正的东家——一位久不露面的皇商,近日却频频出入几位宗室郡王的府邸。
京城里关于江南之事的议论,在官方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渐渐变了风向。从最初的“慧宜郡君擅权酿祸”,慢慢转向“逆党‘墨尊’阴谋颠覆,幸赖朝廷洞察,江南官员奋力扑杀”。苏念雪的名字,在刻意淡化,而“墨尊”及其党羽的威胁,被不断强调。这似乎是萧夜衡在为她“分担”压力,也是在为下一步更大规模的清洗造势。
但与此同时,另一股暗流也在涌动。弹劾苏念雪的奏章少了,但针对北静王、林阁老,乃至一些与江南盐漕有旧怨的官员的攻讦,却悄然多了起来。理由五花八门,从用人失察到陈年旧账,显然有人想借此机会,将水搅得更浑,打击政敌。
那批神秘的追踪者,似乎消失了一阵,但癸七隐约感觉到,他们并未离开,只是潜伏得更深,行事也更加谨慎。有一次,癸七的人发现他们在暗中调查当年一桩与宫中御药房有关的陈年旧案,那案子牵扯到一位早已病故的贵妃,和一批不明去向的珍贵药材。
宫中御药房……陈年旧案……贵妃……药材……这些词汇,与济世堂、郝太监隐隐串联,指向宫闱深处某些早已被尘埃覆盖的角落。
苏念雪将所有这些信息,如同散落的珠子,在脑中默默串联,试图拼凑出一幅模糊的图景。这幅图景的核心,似乎总是离不开“药材”、“宫廷”和“陈年旧事”。西山先生,或者说“墨尊”的根,难道深植于宫廷内部?与已故的赵太师、太后一党有关?还是牵扯到更久远、更隐秘的宫廷恩怨?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细雪又渐渐飘起。苏念雪刚服了药,正倚在临窗的炕上小憩,青黛在一旁做着针线。宅子里一片静谧,只有雪落簌簌。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似乎有人来访,被门房拦住了。
苏念雪睁开眼,与青黛交换了一个眼神。她“静养”期间,明令不见外客,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还敢硬闯?
不一会儿,王瑾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郡君,门外是……是安和长公主府上的嬷嬷,说是奉长公主之命,来给郡君送些温补的药材,并……并想当面向郡君问安。”
安和长公主?苏念雪心中微动。这位长公主是今上的姑母,先帝幼妹,年纪与太后相仿,早年嫁与一位武将,夫君战死沙场后便长居公主府,深居简出,在宗室中威望颇高,但极少过问朝政。她与自己素无往来,此刻派人前来,是何用意?
“长公主厚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我病体未愈,太医叮嘱需静养,不便见客。请王公公务必婉言辞谢,药材……可酌情收下,代我向长公主谢恩。” 苏念雪斟酌着说道。安和长公主地位超然,不能轻易得罪,但此刻见她的下人,风险未知。
王瑾应了声,正要退下,那前来通传的嬷嬷却已跟着走到了门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进来:“郡君娘娘,长公主殿下让老奴务必面见娘娘,呈上药材,并有一句话,需亲口转达。事关……娘娘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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