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钦天监归来的第三日,京城落了一场冻雨。
雨丝细密,落在尚未融尽的积雪上,迅速凝结成一层冰壳,覆盖了屋瓦、树梢、石阶。
整个天地仿佛被一层剔透却冰冷的琉璃封住,行走其间,稍有不慎便会滑倒,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湿寒。
温泉庄子因地热之故,倒比外面暖和许多。但苏念雪的心,却比这冰封的天地,更加冷肃沉静。
她将自己关在暖阁中,对着连日来收集、默写、绘制的线索图,已经枯坐了整整两日。
墙上挂着一张大幅的宣纸,上面用炭笔勾画着复杂的关系网:睿亲王萧夜溟、玄真子、胡翰林、长公主、太后、端懿贵妃、济世堂、郝太监、西山皇觉寺别院、温泉庄子坑道、钦天监星象记录……一个个名字,一条条线索,彼此勾连,又延伸出更多的疑问。
炭笔在“睿亲王”与“玄真子”之间重重划了一条线,旁注:师徒?研究伙伴?星象勘矿术传承。
又在“玄真子”与“西山皇觉寺别院”之间连线,注:地热异常,疑似据点,矿渣。
“端懿贵妃”下方,写着:病重,海外奇方,济世堂前身,经手太医下落? 一条虚线连向“太后”,又一条虚线连向“睿亲王”。
“温泉庄子坑道”旁,标注着:熔炼平台,蓝铜矿,辉锑矿,疑似早期实验场。
而所有线索的终点,都指向一个用朱砂圈出的名字:西山先生(萧夜溟?)。
苏念雪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几行从钦天监杂录中默写出的“星晷地针”之法上。此法粗陋,但原理似乎是通过观测特定星辰(尤其是参宿)的方位,结合磁针,感应地下“气场”变化,从而定位矿脉或地热。玄真子精通此道。若他以此术为睿亲王服务,那么西山皇觉寺附近的地热异常点,很可能就是他们选中的秘密基地。
而睿亲王“病故”前后,参宿异常,彗星西南指,是否正是某种“天象”与“地动”的呼应?抑或是……人为制造的异象,用以掩盖什么?
她正凝神推演,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随即是青黛压低的、带着惊惶的声音:“郡君,前院……前院来了宫里的人,是……是陛下身边的王瑾公公!带着圣旨!”
王瑾?圣旨?
苏念雪心头一凛。这个时候,皇帝突然下旨?是福是祸?
她迅速起身,将墙上那张巨大的线索图卷起,塞进床榻暗格。又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对青黛道:“请王公公前厅稍候,本宫更衣便来。”
“是。”青黛匆匆去了。
苏念雪换上一身郡君品级的正式宫装,绾好发髻,插上御赐的珠钗。镜中人脸色依旧苍白,但眉眼间那抹沉静与坚毅,却比任何脂粉都更能定人心神。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前厅中,王瑾一身簇新的四品太监服色,手持明黄卷轴,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正垂手而立。见苏念雪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奴才王瑾,给慧宜郡君请安。郡君金安。”
“王公公不必多礼。公公远道而来,辛苦。”苏念雪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卷圣旨。
“奴才奉陛下口谕,前来宣旨。请郡君接旨。”王瑾神色一正,展开卷轴。
苏念雪起身,敛衽跪下,青黛及厅中仆役也随之跪倒。
王瑾清了清嗓子,用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慧宜郡君苏氏,性行温良,勤勉柔顺,昔在江南,夙夜忧勤,抗疫安民,厥功至伟。然天有不测,前遭宵小惊扰,朕心甚悯。今闻卿移居别业静养,稍得安宁,朕心稍慰。时近腊尽,新春将至,宫中循例设宴,以慰宗亲勋旧。念卿有功于国,特旨召卿于腊月廿八入宫,赴乾元殿新春宫宴。一则以示恩荣,二则太医可再为卿诊视,以期早复康健。钦此。”
新春宫宴?乾元殿?
苏念雪心中警铃大作。那是皇室年节最为隆重正式的宴会,宗室、勋贵、重臣齐聚。皇帝为何突然让她这个“戴罪静养”、且刚刚遭遇刺杀的郡君,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出席?
是隆恩?是安抚?还是……将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作为某种试探或平衡的棋子?
亦或,这场宫宴本身,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臣妾接旨。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心中念头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苏念雪恭恭敬敬地叩首,接过圣旨。
王瑾将圣旨交到她手中,脸上笑容不减,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陛下还让奴才私下转告郡君,宫宴之上,人多眼杂,郡君身子未愈,当以静养为主,不必过于劳神。若觉不适,可随时告退。另外……太后凤体近日亦有些违和,陛下甚为忧心,已下旨命太医院竭尽全力。太后慈谕,今年宫宴,一切从简,亦不喜喧闹。”
苏念雪眸光微闪。皇帝这是在提醒她,宫宴上可能不太平,让她自保为上,不必强出头。而太后“凤体违和”、“不喜喧闹”……是暗示太后可能不会出席?还是太后在宫宴上会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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