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那点橘红的火光,驱不散祝棉心头的寒意。
鸡窝里铁盒的触感仿佛还粘在指尖,带着锈蚀的腥气。陈崖柏临走时那怀疑的一瞥,更是在她心里打了个死结,比鸡窝最深处的臭味更难闻。
她逼自己坐在小板凳上,膝盖上摊着家课纸页,可上面的小字一个也看不进去。院里鸡群还在不知好歹地咯咯争抢,吵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这点偷来的、岌岌可危的“安宁”,她必须死死攥住。
“呼——”她对着灶口吹了口气,灰烬扬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截裹着破布的“毒信子”铜丝也一起吹走。
她一抬眼,就能看到缩在厨房最暗角落里的陆建国。
那孩子已经在那里窝了快两小时,像只受了惊的小兽,把自己紧紧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不像个孩子,又冷又利,像一把生了锈却没开刃的老旧刀子,默默地跟随她的每一个动作。
第二天下午,军区小学放学的铃声响了。
绿色的铁门“哐当”一开,孩子们像欢腾的潮水般涌出来,红领巾一跳一跳,叽叽喳喳的笑闹声瞬间塞满了街道。
祝棉得了陆凛冬难得的默许,拎着个小马扎,在街角树荫下支起一个简单的糖画摊子。小铜锅里,琥珀色的麦芽糖浆熬得咕嘟冒泡,散发出温甜的香气。
她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
小银勺在糖锅里一滚,蘸起一勺蜜色的流光。她的手腕悬转,动作轻柔得像在作画。点、提、勾、连、甩……金红的糖丝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勺尖是笔,勾勒出优雅的颈项;糖丝为墨,甩出舒展的尾翎。
不过几个呼吸间,一只振翅欲飞、金红闪耀的糖凤凰,便完美地定格在光亮的木板上! 夕阳的余晖落在上面,每一片翎羽都纤毫毕现,流光溢彩,仿佛下一秒就要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冲破这凡尘俗世。
“哇——凤凰!是凤凰!”孩子们的惊呼声瞬间炸开。
一双双小眼睛瞪得溜圆,比夏夜的星星还亮。温热的甜香和夺目的造型,形成了无法抗拒的诱惑,周围响起一片哧溜吸口水的声音。
“婶子!卖给我!我要这个凤凰!”
“婶婶,它真的能飞起来吗?”
几只沾着墨水迹、急不可耐的小手几乎要扑到木板上来。
祝棉心里一软,笑着用油纸包住凤凰尾部的竹签,像交付一件珍宝:“急啥?龙也能画,宝塔也有,都排好队喽!”
她嘴上笑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忽然,她的笑容僵了一瞬。
就在孩子堆的缝隙后面,街对面一处剥蚀的墙角阴影里,有一道视线粘在她身上。
那眼神,又冷又黏,像冰锥,又像毒蛇的信子, 精准地穿透了孩子们的喧闹屏障,死死缠上了她的脊背,激起一层冰凉的鸡皮疙瘩。
那是个裹在泛旧蓝灰外套里的男人,佝偻着背,却给人一种诡异的紧绷感。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让他的五官都扭曲得变了形。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浑浊得像腌坏了的陈醋,可在那浑浊底下,却翻滚着一种淬了毒似的贪婪,像打量牲口一样,一遍遍扫过摊位前那些毫无防备的小身体——细嫩的脖子,藕节似的胳膊,天真无邪的侧脸……
一个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铁皮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根挤了出来:
“妹子,好稀奇的手艺……”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怪异的鼻音,假装的惊叹里裹着藏不住的算计,“真亮堂!这凤凰肚子里的‘蕊心’是咋立住的?用了啥胶?能……给俺瞅一眼不?”
祝棉指尖下的糖锅瞬间变得冰凉。她脸上还端着暖融融的笑,嘴角弧度没变,手腕一勾,小银勺“咔哒”一声轻响,一滴亮晶晶的糖浆点在旁边空白的竹签上,瞬间凝成个小钥匙坠。
她把这小玩意儿随手递出去,笑声里带着明晃晃的嫌弃:“老祖宗传下的吃饭家伙,仨瓜俩枣就想看门道?想得美!”
说话间,她的指尖在案板边缘无意识地叩了一下。就这短短一瞬,对方的特征已像刀刻一样烙进她眼里:几乎劈开半张脸的L形疤痕,右耳垂缺了一块,袖口磨毛了边,里面却透出一小块诡异的深色污渍——不像油泥,倒像是什么浓烈染料没洗干净。
太阳落得很快,风里带了凉意。
祝棉利索地收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家门。灶火的暖混着饭菜的香涌过来,可她一眼就看到,书包都没摘的陆建国,又把自己缩回了墙根的阴影里,像一尊冻硬了的小石像。
她把锅里煎的带鱼拨得滋啦作响,焦香味充盈了整个厨房。然后,她背对着那孩子,一边洗那把做糖凤凰的小银勺,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被冒犯后的气恼: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碰上这么个怪人,眼珠子跟烂泥潭似的,死盯着我这点讨饭吃的手艺!这可是咱家糊口的底子,要是被他偷学了去,咱娘几个喝西北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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