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窑方向传来的那声闷响,像一记重锤,砸在筒子楼死寂的夜空上,也砸在祝棉的心头。怀里的陆建国猛地一颤,最后一点因父亲手套带来的暖意彻底消散,那双酷似陆凛冬的眼睛里,只剩下窗外天际那不祥的、暗红色的火光。
那不是过年喜庆的焰火,是某种东西被毁灭的燃烧。
屋里的寒气仿佛更重了,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祝棉紧紧搂住儿子,下巴抵着他冰凉的额发。丈夫用血留下的“安好”二字还在她脑中灼烧,可掌心的手套冰冷坚硬,怀里孩子的恐惧无声却真实。这两样东西,像冰与火,撕扯着她的心。安好?在那样的爆炸和火光里,真的能安好吗?
她深吸一口气,那寒气割得喉咙生疼。她松开建国,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镇定,甚至带着点日常的粗糙。
“听见没?准是你爹他们矿上的卡车又爆胎了!响动这么大,人肯定没事儿,就是这大过年的,又得写检查挨批评了。”她语速快而稳,像是在抱怨一件寻常的麻烦事,把巨大的不安牢牢压在心底。
灶膛里的火,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有气无力。家里能吃的,早已搜刮干净。只有墙角粗瓷盆里,还躺着几根从地窖深处翻出来的青皮萝卜,冻得像石头,裹着一层灰白的霜。
“娘,饿……”援朝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冰疙瘩,肚子咕噜作响。和平则像受惊的小兔子,整个缩进哥哥建国怀里,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看着孩子们恐惧又饥饿的样子,祝棉心里一酸,随即一股更强的力量涌了上来。她不能垮,她是孩子们唯一的依靠。
“瞎说!爹在远处看着咱们呢!”她拍了一把萝卜上的霜,霜沫簌簌落下,她故意把声音拔高,像要敲响一面锣,“今儿个看不见月亮,咱就自己造一颗最亮的星星!给爹照个亮,指个路!”
她拿出火镰,打了几下,只有零星几点火星,落在干草上,瞬间就灭了。天太冷,连火都懒得着了。
“来,都过来,先把手捂捂热,热气儿攒着,给咱的‘星星’用!”
她招呼着三个孩子,四双手紧紧贴在灶边一块尚有余温的砖头上。那点微弱的热气,像穿过荒漠的旅人终于找到一口泉眼,缓慢地、珍贵地传递到他们冻僵的指尖。时间在风声里仿佛凝固了。
感觉手指稍微活泛了一点,祝棉拿起那根最粗壮的冻萝卜,抽出了随身携带、磨得锋利的小刀。
刀锋碰上结着厚霜的萝卜,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冻僵的手指本就不灵活,冻疮的裂口在用力时被撕开,钻心地疼。祝棉咬紧牙关,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下去,小刀艰难地在萝卜上刻划,冰屑溅到她的脸上,冰冷生疼。
每一刀都像是在跟整个冬天较劲。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刻出来,一定要刻出一颗星星,一颗能照亮孩子眼睛、能给远方丈夫希望的星星。
“娘……”援朝凑得最近,看着母亲因用力而紧绷的侧脸和渗血的手指,小声地唤着。
“没事儿,”祝棉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等刻好了,往里放点蜡,就是个小灯笼!”
她全神贯注,刀尖小心翼翼地勾勒着五个角。萝卜太硬,她的虎口被震得发麻,裂开的冻疮血珠渗出来,染红了萝卜青白的表皮。她也顾不上,只是专注地、一下一下地刻着。
终于,一个虽然粗糙、但形状清晰的五角星,在她手中渐渐成型。她拿起竹筒里仅剩的一点蜡油块,用刀尖刮下些碎屑,小心地填进星星凹槽里,又寻了截短短的火柴梗,立在中间。
她划燃火柴,微弱的火苗凑近蜡油。
“噗”的一声轻响,一小簇温暖、橘黄色的火苗,在透明的冰萝卜星星中心跳动起来!
刹那间,那冰冷粗糙的萝卜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光线透过冰凉的萝卜肉,折射出柔和的光晕,将围拢过来的三个小脑袋都笼罩在一圈温暖而神圣的光环里。
“亮了!娘!星星亮了!”援朝惊喜地叫起来,小脸上满是光彩。
“爹……能看见吗?”和平怯怯地问,眼睛却牢牢盯着那团光。
“能!咋不能!”祝棉的声音带着笃定的力量,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光跑得最快,眼睛最亮,山挡不住,水拦不了!你爹准能看见!”
她拉着援朝的小手,轻轻触摸星星冰凉的棱角:“摸着扎手不?这棱角,就像你爹军装上的扣子,像他帽子上的星星,亮堂堂的,给他照得清清楚楚!”
那点微小的火苗,似乎因为孩子们的注视而更加欢快,噼啪地窜高了一点。
援朝兴奋极了,饥饿和寒冷仿佛都被驱散了。他挣脱母亲的手,雀跃地跑到结满霜花的窗前,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奋力擦开一小块透明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颗闪烁着星光的萝卜灯,举到了窗洞前。
“爹!看!我们给你做的星星!亮不亮?”
那一豆微光,在漆黑厚重的寒夜里,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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