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崖柏杀猪般的嚎叫,终于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陆凛冬那只戴着劳保手套的手,像铁钳一样,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地上。滚油灼烂的后颈皮肉黏在棉袄领子上,稍稍一动就渗出血水,混着辣油,在寒冬夜里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院子里混乱不堪,但祝棉的眼里,只剩下那个逆着光站在那里的身影——她的丈夫,陆凛冬。
他回来了。不是梦。
他脊背挺得笔直,像身后那棵老榆树,先前的风暴似乎未能让他弯折分毫。他甚至没多看脚下蜷缩的陈崖柏一眼,目光穿过稀薄的白雾,沉沉地落在祝棉脸上。
那双常常沉静如深潭的眼,此刻亮得异常,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有疲惫,有愧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最终都化为强行压抑后的镇定。
他动作利落地解开厚重棉军帽的系带,将内衬朝向祝棉翻了过来。动作简洁、熟悉,一如他多年前在家整理行装的样子。
“拿着。” 他的声音裹挟着北国的寒气,比夜色更沉,却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一张折叠整齐、纸质粗硬的公文纸递到眼前。祝棉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冷,是那种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化成了本能的不安。她接过纸张,指尖冰凉。
昏黄的光线下,深蓝色的油印公章像一枚沉重的烙印。她的目光被牢牢钉在一行棱角分明的红色小字上:
“特情任务结束”。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她心头缠绕数月、几乎让她窒息的恐惧迷雾。原来那些指控、那些窥探、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敌台案”,都是假的!他是去执行任务的,他是清白的!
陆凛冬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清晰而又坚定,每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冰冷的空气里,发出清脆的回响。这声音不仅穿透了空气,更深深地砸在了祝棉的心上,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
“组织查明,敌台案系嫁祸……”陆凛冬的话语在祝棉的耳畔不断回响,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纸张。这些字就像一把把利剑,刺破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和痛苦。
“我潜伏取证,任务现已完结。”陆凛冬的声音继续传来,祝棉的目光紧紧跟随,逐字逐句地默读着。当她念到“恢复军籍”这四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了下去,仿佛这四个字有着千斤之重。
祝棉的指尖用力摩挲着粗粝的纸面,感受着纸张的质感和上面黑色字迹的凹凸。她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一张纸,触摸到背后那沉甸甸的真实。那些被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和情感,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的喉咙发紧,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那里,无法倾吐。
酸涩的感觉涌上鼻腔,祝棉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她知道,这一切终于有了一个交代,但同时也意味着她和陆凛冬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一些。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
陆凛冬迅速侧身,准备一举将瘫软的陈崖柏彻底制服。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陈崖柏因为剧痛而陷入了癫狂的挣扎状态。他的身体猛地一弓,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冲撞力,却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陆凛冬左耳廓上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
只听“嗒”的一声,这声音虽然轻微,但却异常清晰,仿佛是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祝棉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她惊讶地发现,一个紧贴在陆凛冬左耳廓内、赭黑色的小小金属物件,竟然在这一撞之下,猛地弹脱了束缚!
这个小小的金属物件,祝棉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助听器!它就像一片失去了生命的枯叶,从陆凛冬的耳蜗深处轻盈而又残酷地脱落下来,直直地坠向地面那片混合了油污、血水和霜雪的泥泞之中。
“别!”
祝棉的惊呼脱口而出,身体比脑子更快。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的,整个人就扑了出去,视线死死追随着那个下坠的小点,心提到了嗓子眼!
“啪叽!”
助听器并没有完全掉进泥里,它像一颗被命运之神眷顾的流星,堪堪撞在了祝棉急忙伸出的脚背和冻土之间的军靴护沿上。这一撞击虽然轻微,但还是溅起了几点污渍,仿佛是这个世界对她的小小警告。
祝棉的心跳如脱缰野马般狂乱不止,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充满了一种死里逃生般的庆幸。然而,在这庆幸的背后,还有一种尖锐的心疼,如同一把看不见的匕首,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
她终于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说话的声音比记忆里要洪亮一些。那并不是他故意想要大声,而是一种听力受损的人不自觉放大音量的习惯。他的世界,早已不再是一片清朗,而是被一层模糊的雾气所笼罩。
祝棉毫不犹豫地俯身,她的动作迅速而果断,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那冰冷的助听器,感受着它的质感和重量。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抹开机壳表面的泥浆和水雾,仿佛这是一件珍贵的宝物,需要她用全部的温柔去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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