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散场了。
甜腻的焦糖香和火药的微腥还缠在空气里。祝棉站在空地中央,指尖残留着锅炉管道滚烫的触感——那是刚刚结束的秘密战场。
“妈!”小儿子援朝像颗小炮弹冲过来,满足地打着嗝,“我舔得干干净净!”
祝棉低头,手指捋过儿子汗湿的额发,目光却越过他,看向后方。
大儿子建国正牵着妹妹和平走来。四岁的和平,那只空着的小手正蘸着湿手帕的水汽,凌空描摹着远处锅炉管道的黑影。她的嘴唇无声翕动,复刻着刚才的光影奇观。
“饿…不饿?”和平突然抬头,清凌凌的大眼睛望向祝棉,小脑袋朝食铺方向歪了歪。
这声稚气的问候,像颗小石子,咚地投入祝棉紧绷的心湖。
“走,回家。”她弯腰,将两个孩子一起揽进怀里,脸颊贴了贴他们细软的头发,“妈给你们弄点心垫垫。”
直起身时,她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正从最浓重的阴影里分离出来。
是陆凛冬。
他走近,军装肩线切割开月光,带着夜风的气息。大手自然地落在援朝摇晃的后脑勺上,又在建国挺直的肩头按了按。一个沉甸甸的、无声的赞许。
“顺利?”祝棉声音压得极低。
陆凛冬下颌微点,视线在建国明显亮起来的眸子上停顿半秒。“饵,该下了。”他的声音低沉微沙,目光望向炊烟早已散尽的食铺方向。
寒衣节。
军属院食铺门口,新糊的窗户纸上,“寒衣特供·素雅冷宴”八个大字,在清冷晨光里格外扎眼。
“啥?!”路过的牛大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寒衣节吃冰碴子?老祖宗不得冻哆嗦嗦骂你不孝啊!”
她大嗓门一开,立刻引来几位大娘婶子,指指点点,满脸不赞同。
食铺门帘一掀,祝棉探出身。天然卷的头发松松挽着,系着洗白的蓝布围裙,手上沾着翡翠色的凝胶。脸上是营业性的、如沐春风的微笑。
“牛大姐,老话说‘心诚则灵’。”她语气轻快,拈起一个翡翠冻卷展示着。碧绿透明的外皮包裹着瓜丝、云耳和枸杞,在晨光里美得像艺术品。
“您看这冰糟毛肚,井拔凉水镇了一宿,劲道爽脆!这琥珀水晶藕,蜂蜜桂花一点点甜,解腻生津。老祖宗看了这水灵灵的心意,不比油烟火燎里呛得慌强?”
她眼波一转,带着狡黠和笃定:“再说了,这冷透凉的滋味儿,才是心尖尖对先人思念的凉意呢。绝活,就今儿一天!”
一番半真半假的新奇歪理,把牛大姐噎得没接上话。围观的人也愣住,眼神却情不自禁粘在那晶莹剔透的点心上。
援朝也嘟着嘴爬起来:“妈!真不给烫的吗?”
“就你话多,”建国立刻瞪他一眼,手里擦着筷子,警惕的目光扫过门口每一个生面孔,“妈说好吃就准好吃。”经历了烂菜叶风波,他成了“后妈厨艺”最坚定的扞卫者。
屋内,祝棉把一盘翡翠冻卷递给安静坐着的和平:“乖,给妈妈拿着。”
和平没说话,乖乖接过,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盘子里碧玉般的点心。她的画纸上,已有几道弯弯曲曲的水痕,试图捕捉那抹晶莹和凉意。
食铺开张,初时清冷。
接近晌午,被吊足胃口的人们,终于被好奇心推动,陆陆续续走了进来。清冽的冰盘香气,奇异地在暖融的午光下弥散。
角落里,最僻静的方桌。
一个穿深灰色干部装的中年男人,坐姿挺直,动作刻板。他面前的小碟动了几筷,一双干净、指节粗大的手搁在桌面上。
他极其缓慢地夹起一块薄如蝉翼的翡翠冻卷,举到眼前,几乎对着光细看。
就在冻卷即将送入唇边的瞬间,他夹着的手肘,不着痕迹地在桌面轻轻一碰。
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店铺每个角落:忙碌的建国、帮忙的牛迎春、安静画画的和平、厨房门口偶尔探头的祝棉……
祝棉刚端出两碟冻卷,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自然”的桌下动作。
职业性的谨慎。特务的本能。
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如冻卷表面的水雾,滑过她的唇角。
成了。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身影端着托盘闪进铺面。帽檐压得很低,微低着头,只露出一截棱角分明的下巴。
“您点的脆红果,压轴凉器,慢用。”声音刻意放平,带着生硬的本地口音。
是陆凛冬。
他稳稳地将一个白瓷蓝边的小碟放在男人面前。碟子里只有三颗红艳欲滴的山里红,表皮光亮,仿佛凝固在最饱满的一刻。一层薄冰覆在果子上,闪烁着细碎晶莹的光。
碟底,一丝若有若无、刺骨十倍的寒气袅袅盘旋,所触桌面,竟凝起针尖大的白色水露!
那寒意直透骨髓,仿佛冻结了周遭的声音。
一直高度警惕的“信天翁”,夹着冻卷的筷子猛地顿住!
瞳孔骤然收缩,钉死在那碟格格不入的脆红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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